傅良又是一夜未归。
但第二天一亮,我就看他拿了一顶白色帷帽过来。
上面还绣了一簇幽兰。
“之之,都是我的错。
那天晚饭时我不该惹你不开心;
你已经在家闷了好几天了;
不如今日去醉霞观散散心可好。”
明明要和他说休夫的事;
可是看到他“真诚的笑容”。
我居然鬼使神差的说。
“好啊。”
脑子不听使唤,让我更多想起往日;
傅良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呵护。
我想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还没等我起身,傅良扶我起来。
他很久没碰我了。
“之之,青棠说你受了风,还是带着帷帽的好。”
我看他这样关心我,心又软了一下。
倒怪起自己怎么一生气,就想着和离。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不过一晚,我对自己的想法转变之快也有一丝惊讶。
可是疲惫随即袭来,我没有再思考的力气了。
出门前,总觉得有些心慌,我握紧了三角灵符。
醉霞观半日路程,我带好白色兰花帷帽,出了马车。
傅良带着我在醉霞观走走,走完......
更累了。
毕竟是身怀六甲之人。
他带着我到道观后山去坐一坐。
这个地方,我来过几次,并不陌生。
听说平日还有人在此浣衣;
今日倒是清净,一个人也没有。
傍晚的风很是和煦;
傅良扶着我坐在山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左侧两步外便是瀑布顶;
水很清澈,崖也很高。
溪水横流,鸟鸣山涧,并无人声。
忽然傅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是听起来比平时生冷,
“娘子生得好。
不像我,投胎到农家;
吃够了苦头,才在春眠城立足......”
我听着他感慨,本想安慰他一番。
可他却继续问:“娘子此生可有什么遗憾。”
想到父母安康,丈夫在侧;
红线牵又顺风顺水,我只觉得自己幸福。
便回答没有什么遗憾。
“那你可以去死了。”
他的声音完全不同往日,急切阴鸷。
如秃鹫夜嗥冲进我的耳朵,下一刻我便向山崖外摔去。
尖利的叫声从我喉咙中冲出;
又很快被瀑布的水声覆盖,消失无声。
只有水声鸟鸣依旧。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寂静湿冷中。
我虚弱地睁开双目。
竟发现自己正挂在碧绿藤网中。
胸前的三角灵符又变得暗淡;
这灵符刚刚还在胸前发着光芒,它救了我的命——
坠崖时,它突然发出刺目金光。
减缓了我的下落速度;
让我恰好落入这片藤蔓织就的天然网兜中。
感激之际。
突然掌心发烫,我费力的举起手掌。
发现是儿时的手心狐纹发出异样的色泽。
我虽然疑惑,但是这荒芜之地,再躺下去很是危险。
我仰头望去,这里是一处山体洞穴,顶上露了石缝。
不能看见崖顶。
但傅良推我下来时的表情却清晰得很——
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里;
今天只有令人胆寒的阴鸷、愤恨。
我不敢再想。
看向四周,这巨大的山洞中间是一片小湖泊;
湖泊中央浮着一银紫色巨树,壮丽梦幻,似曾相识。
月光倾泻而下,四周静谧的可怕。
我是个旱鸭子,几分庆幸,没有坠入湖中;
而是被藤蔓缠住,挂在其中,真得很惊险。
藤蔓离地也就五六米;
但偏偏这藤蔓犹如千年老树,厚实繁杂,将我牢牢的托住。
腹中的孩子不安地踢动,仿佛也感知到了危险。
我摸了摸小腹,孩子....孩子......
为了孩子,我一定要活下去。
东侧的藤蔓犹如梯子节节而下。
“宝宝别怕...”我轻声呢喃,声音颤抖得不成调。
六个月的身孕让我的腹部高高隆起,此刻成了最大的负担。
我缓慢挪动身体,终于安稳抵达地面。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我打算去湖边,有水的地方就有出口。
但此时才发现右腿已经动不了,伤得很重。
我匍匐前进,但又不能压着小腹,只能侧着爬。
在力气被抽光前,终于抵达岸边的光滑大石碓上。
我一直以为是脸上流下的是汗,爬到湖水边才发现是额边流下的血。
我喘口气,又喝了口水,靠在岩石边,内心暗淡绝望。
事情怎么就这样了;
我怎么会被这么个毒夫做局,害到如此地步。
自暴自弃是不可能的。
我要活下去,复仇!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但是重伤的右腿,脱力的身子都在告诉我想活下去很难。
昏昏沉沉间,我越来越没精神.
一腔恨意,也淡了下去,只是祈求有人来救我.
就像8岁那年,迷失荒野.....
爹娘和浮烟山的仙君来救了我。
还有那只小狐狸.....
忽闻脚步声,我是幻听了么?!
这里很空旷,周遭一览无余。
我坐在石头上,艰难地睁开眼皮。
隐约看到山洞东面有火光亮了起来。
原来那边是出口,一个曼妙的身影向我走来。
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了!
一定是爹娘派来的家仆,他们都认得我。
“我在这里!”我竭力呼喊,声音却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血又从额头的伤口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我抬手去擦,却越抹越多。
视线开始模糊。
火光越来越近,那个曼妙身影也越来越近。
我眯起被血糊住的眼睛,那人影轮廓逐渐清晰——
一袭红衣,裙摆如血浪翻涌。
不是家仆的制服。
那人靠近,这脸我在梨园春见过的----
戏台下她曾与傅良眉目传情;
红线牵的账本里,我见过傅良为她购置的金钗记录。
是雪魅啊!
傅良的情人,灵音分店最有名的红娘,也是...
推我下悬崖的帮凶。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也不要此时此处逢啊。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却透着不同寻常的兴奋、期待。
可我听着却心寒如冬日冷冰。
这次死定了。
她伸手拂去我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我本能地护住肚子,声音哽咽:“孩子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