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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妻子的不适,他二话不说,翻身下床,披上蓑衣就冲进了雨幕里。

“陈诚!你干什么去!”郭晓莹急得喊。

“我去去就回!”雨声中,只传来他模糊的回应。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陈诚就回来了。

他浑身的水往下淌,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几片宽大的芭蕉叶。

他把叶子揭开,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叶子里包着的,是几个黄澄澄的野果子。

“这是……什么?”郭晓莹的声音有些发颤。

“山里头的野果子,我也不知道叫啥,尝着酸甜,应该能开胃。”陈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咧嘴一笑。

他手脚麻利地剥开果皮,用勺子碾成果泥,小心地送到郭晓莹嘴边。

那股清新的酸甜味刚一入口,郭晓莹就感觉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热感,被镇住了几分。

她一口接一口,将那碗果泥吃得干干净净。

可看着男人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着水,眼泪却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你真是个傻子……下这么大的雨……”

陈诚没吭声,脱掉湿衣服就钻进了被窝,从身后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他身上带着雨后的凉气,胸膛却滚烫。

他顺手将她冰凉的双脚,夹在自己腿弯里,用体温一点点捂着。

那双布满厚茧,能锻铁、能杀人的手,此刻正轻轻覆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小家伙。

“晓莹。”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闷得发沉,“再熬一熬,等咱地里的菜收了,卖了钱,我带你去镇上最好的医馆,买最好的补品。日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郭晓莹反手握住他那只粗糙的大手,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肩头。

她腹中的小家伙,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动了一下。

窗外风雨飘摇,雷声滚滚。

茅屋里,郭晓莹却睡得格外安稳,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这个男人,或许过去沾满了血腥,或许曾经冷酷如冰。

可现在,他只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爹。

他用这双爬满老茧的手,为她们娘俩,撑起了一片天。

郭晓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陈诚却毫无睡意。

他静静听着妻儿平稳的呼吸声,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院外那片被暴雨冲刷的土地。

那里,种着他全部的希望。

可刀疤那冰冷的眼神,雷六那句“我睡不着觉”的催命符,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谓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收回目光,低头在郭晓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为了怀里这一大一小,他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去跟天斗,跟地斗,跟所有不让他活的人斗!

只是,他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完完整整地回来。

---

雨停了,但天没晴。

下河村像是被泡在水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沉闷的土腥味。

郭晓莹的身子,也跟这天气一样,始终不见好。

那晚吃了野果,好了不到两天,更猛烈的孕吐就卷土重来。人眼看着往下瘦,下巴尖得能戳人,走几步路就得扶着墙喘气。

陈诚心里急得像着了火,嘴上却不敢露半点。他硬着头皮,陪郭晓莹去了一趟村公社的卫生院。

卫生院就一间破屋子,墙皮都掉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和霉味混在一起。坐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中医,戴着副破眼镜,号了半天脉,说了些“气血两虚,胎气不稳”的套话。

最后,从一个发黄的药柜里,翻出一瓶看不清字迹的药片。

“叶酸,城里传过来的新玩意儿,说是对胎儿好。”老中医把药瓶递过来,“一天一片,吃完再来。”

陈诚接过那药瓶,心里沉甸甸的。瓶子是旧的,上面的标签都磨花了,里面的药片大小不一,一看就是小作坊里捣鼓出来的东西。

这玩意儿,能吃吗?

郭晓莹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觉得只要是药,总归是好的。

可吃了几天,非但没见好转,反而吐得更厉害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常常被饿醒,胃里火烧火燎,却什么都吃不下。

陈诚的心,像是被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攥紧。

他一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郭晓莹的身子撑不住,更怕她肚子里那个小家伙,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

他不敢往下想。

这天,他去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给刘老四送修好的锄头。刘老四如今见了他,客气得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硬塞给他两个窝头,还拉着他说了半天闲话。

几个在树下纳凉的村民也在闲聊。

“听说了吗?镇上张屠户家的儿媳妇,前阵子也是这么吐,吃啥啥不行。后来张屠户发了狠,赶着驴车去了一趟县城!”

“县城?那可有二十里地呢!”

“可不是!人家去了县城医院,乖乖,那房子盖得跟皇宫似的,又高又亮堂。里面的大夫穿得干干净净,开的药都是拿玻璃瓶装的,金贵着呢!”

“那后来呢?”

“后来?人家吃了县城的药,三天就不吐了!现在又能吃又能喝,脸蛋红扑扑的,肚子里的娃也养得壮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诚捏着手里的窝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了心里。

县城。

县城医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跟疯长的野草一样,在他心里再也压不住。

可一想到去县城,他又犯了难。

来回四十里的土路,全靠两条腿走。他一个人倒不怕,可家里的钱……

买地、修桥、置办家当,黑狗留下的那点钱,早就花得七七八八。现在瓦罐里剩下的,不过十几块大洋和一把铜板。那是他准备留着给郭晓莹生产时用的救命钱,一个子儿都不能乱动。

去县城看病买药,得花多少钱?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钱,又是钱。

在省城,他为了钱,把命别在裤腰带上。

到了这乡下,他还是为了钱,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陈诚回到家,郭晓莹正坐在院子里,借着夕阳最后一点光,给他缝补一件被石头磨破了的褂子。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肚子高高隆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柔和的光。

可她的脸色,依旧是蜡黄的,嘴唇也没有血色。

陈诚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走过去,想把针线活接过来。

郭晓莹却躲开了,头也没抬,只是专心致志地穿着针。

她一边缝,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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