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作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王座上的陈嘉禾，缓缓开口。
“现在，告诉我。”
“看完了你父亲留下的‘遗言’，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陈嘉禾没有回答。
她只是坐在那张冰冷的王座上，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大脑，依旧是一片混乱。
父亲的“爱”，疯狂的实验，作为“变量”的自己，还有最后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数据灌输……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肩膀上残留的，属于牧辰的冰冷触感，和脑海中那清晰无比的，属于父亲的记忆片段，都在提醒她。
这不是梦。
这是比地狱，更加残酷的现实。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牧辰都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你……”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和汗水浸泡过的眸子，直直地看向牧辰。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
只剩下一种燃尽一切之后的，死寂的平静。
“……是谁？”
这个问题，让牧辰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她没有问“为什么救我”，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是“你是谁”。
这证明，她已经从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崩溃的冲击中，挣脱了出来。
她开始思考。
开始分析眼前这个，将她从父亲的意志吞噬中，“拯救”出来的男人。
“我？”
牧辰轻笑了一声，他拉过旁边一张由白骨组成的小凳子，随意地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得像个参加晚宴的贵族。
“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篡夺了神位的‘弑神者’。”
他看着陈嘉禾，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
“在你父亲的剧本里，他，是唯一的‘神’。而所有的玩家，包括你，都只是他用来观察实验的‘素材’。”
“可惜，他的实验，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他创造的这个‘潘多拉’，这个‘神之筛选场’，在运行的过程中，诞生出了一个他没能预料到的东西。”
牧辰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一个独立的，不受他控制的，全新的‘意志’。”
“也就是……我。”
陈嘉禾的心，猛地一沉。
“你……是这个系统诞生的AI？”
“AI？”牧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摇了摇头，“不，不，那个词太冰冷，也太低级了。”
“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第一个‘进化’成功的玩家。”
“在你父亲的设想中，玩家们互相厮杀，在绝望中催生出的‘全新意志’，应该是属于胜利者的。他会亲自回收那个‘种子’，用来完成他最终的‘成神’仪式。”
“但他没算到，这个‘种子’，提前发芽了。而且，还反过来，找到了他这个躲在幕后的‘农夫’，并且……”
牧辰的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吞噬了他。”
陈嘉禾的呼吸，停滞了。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牧辰会对父亲的研究了如指掌。
为什么他能坐在这张象征着最高权限的王座上。
他不是篡位者。
他是……胜利者。
是这场疯狂实验中，唯一的，真正的“成功品”。
他杀死了“造物主”，然后，自己成为了新的“神”。
“至于你……”
牧辰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她的身上。
“你父亲死后，我接管了这里的一切。我翻阅了他所有的研究日志，就像一个新国王，在清点前任留下的遗产。”
“然后，我发现了你。”
“一个被他藏得最深的，最有趣的‘玩具’。”
“一个被他设定为‘善’的变量，一个他用来观测人性异化的‘对照组’。”
“我对他那套催生‘新神’的理论，没什么兴趣。太功利，太无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更喜欢……看故事。”
“我很好奇，当他留下的这枚最重要的棋子，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活在一场骗局之中。发现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才是将自己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会像王奎那样，在绝望中点燃自己，化为一场绚烂的烟火？”
“还是会……彻底黑化，变成比她父亲，比我，更加纯粹的怪物？”
他凝视着陈嘉禾，像一个期待着演员表演的，唯一的观众。
“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仇恨，你的选择……”
“对我来说，就是这场无聊游戏中，最顶级的娱乐。”
残忍。
极致的残忍。
他将一切都剖开，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也毫不掩饰对她的玩弄。
陈嘉禾听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早已失去了知觉。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逃出过“笼子”。
她只是从一个疯子科学家的实验室，掉进了另一个疯子神明的剧场。
她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王奎的死，李虎的死，赵文博的挣扎……所有人的悲剧，都只是为了取悦眼前这个男人。
值得吗？
不。
不值得。
一股冰冷的，坚硬的东西，从她破碎的心脏深处，破土而出。
那不是愤怒。
也不是仇恨。
那是一种……厌倦。
对这一切的，极致的厌倦。
她不想再哭了。
也不想再嘶吼了。
她不想再配合任何人，演出任何他们想看的戏码。
她只想……把这个该死的，无聊的棋盘，彻底掀翻！
“我明白了。”
陈嘉禾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还有些虚弱，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看着牧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想要一个‘对手’。”
“一个……能陪你玩下去的，真正的‘玩家’。”
牧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对着她，优雅地，行了一个谢幕般的绅士礼。
“恭喜你，陈嘉禾小姐。”
“你通过了最后的面试。”
他轻轻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