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苏玄轻声道，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
阿呆歪着头看他，突然咧嘴一笑：“那我们去游泳吧！”
不等苏玄回答，她已经甩开草鞋，\"扑通\"一声扎进海里。
湛蓝的水面泛起白沫，片刻后，少女在十几丈外冒出头，湿漉漉的麻花辫甩出一串水珠。
“来呀！”她挥着手，阳光下像一尾活泼的银鱼。
苏玄站在原地，自踏入修行路以来，他从未做过如此\"无意义\"的事。
但当他看到阿呆期待的眼神，某种久违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
“好。”
他脱下外袍，仅着单衣走入海中。
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踝、膝盖、腰际，最后彻底将他包裹。
阿呆欢快的笑声透过水流传来，模糊而温暖。
海底是另一个世界。
阳光穿透水面，在珊瑚丛中投下摇曳的光斑。
阿呆像只灵活的海豚，时而潜到深处捡起一枚彩色的贝壳，时而调皮地吐出串气泡。
苏玄跟在她身后，发现自己的动作竟比想象中笨拙许多。
少女转身游回来，拉住他的手，指向一处珊瑚洞穴。
苏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洞穴中栖息着一群发光的小鱼，它们排列成奇特的阵型游动，竟隐约符合某种玄奥的轨迹。
阿呆捏了捏他的手，比划着问他好不好看。
苏玄点头，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原始的道韵——无需参悟，只需感受。
他们在水下玩了许久，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才浮上水面。
阿呆大口喘着气，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你游得真好！”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比我见过的所有渔夫都好！”
苏玄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单纯地欢愉过！
“再来一次？”他主动提议。
阿呆惊喜地睁大眼睛，随即用力点头：“这次我们比赛！看谁先游到那块礁石！”
夕阳西沉时，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沙滩上。
阿呆的麻花辫散开了，黑发海草般铺在细沙上。
苏玄的衣袍半干，贴在身上，但他并不在意。
“我饿了。”
阿呆突然说，一骨碌爬起来，“今晚我们吃大餐！”
她赤着脚跑向潮池，动作敏捷地收集着海鲜。
苏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你会抓螃蟹吗？”阿呆头也不回地问。
苏玄沉默片刻，诚实地摇头，堂堂半步道主，能一剑斩开山岳，却对抓螃蟹一窍不通。
阿呆\"咯咯\"笑起来，拉着他蹲在潮池边：“看好了！要这样...”
她的手指轻轻拨开海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一只正在逃窜的螃蟹。
苏玄学着她的样子尝试，却被螃蟹夹住了手指。
阿呆笑得前仰后合，但还是耐心地教他技巧。
渐渐地，苏玄找到了诀窍，当他自己抓到第一只螃蟹时，阿呆欢呼着拍手，仿佛他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
篝火在沙滩上燃起，阿呆变戏法似的从藤篓里掏出各种调料。
“这是海盐，我自己晒的。”她骄傲地介绍，“这是野蒜，长在悬崖边上...”
苏玄安静地听着，看她熟练地处理海鲜。
螃蟹被串在树枝上烤，蛤蜊在铁锅里\"滋滋\"作响，几条新鲜的海鱼裹着海藻叶埋在炭火下。
香味渐渐弥漫开来，阿呆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她递给苏玄一个木碗，里面盛着乳白色的汤汁。
“先喝点海胆汤暖暖胃。”
苏玄接过碗，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丝母亲模糊的身影。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这样被人照顾过。
“好吃吗？”阿呆期待地问。
苏玄点头，喉头莫名有些发紧：“很好吃。”
夜色渐深，星光洒满海面。
阿呆抱着膝盖，望着跳动的火焰：“苏玄，你以后想做什么？”
“你当个渔夫吧，我有预感，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伟大的渔夫！”
这个问题让苏玄愣住了，他一直以来只有一个目标，变强，复活父母，解开封印。
但此刻，在这宁静的海边，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啊，”
阿呆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想造一艘大船，去海的另一边看看。”
她指向黑暗的海平线：“阿爹说，那边有会唱歌的岛屿，还有整个都是珊瑚的国家。”
苏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以他现在的修为，瞬息千里不在话下，但他从未想过单纯为了看风景而远行。
“你呢？”
阿呆转过头，火光在她眼中跳动，“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特别想做的事...
苏玄沉思片刻，轻声道：“看一次日出吧…”
“就这么简单？…”阿呆惊讶地睁大眼睛。
“嗯。”
不是在高山之巅参悟朝阳中的道韵，不是在秘境中争夺蕴含日精的宝物，就只是...看一次日出。
阿呆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沙子：“那明天我们去看！我知道最好的地方！”
她兴奋地描述着悬崖上的观景台，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只快乐的海鸟。
苏玄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
阿呆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含糊：“苏玄...明天...我们还可以...”
她的头一点一点，最终靠在了苏玄肩上。
苏玄没有动，任由少女的呼吸渐渐平稳。
海潮声声中，他抬头望向星空。
这一刻，他不是背负血仇的修士，不是封印凶兽的容器，就只是...苏玄。
早晨，晨光透过渔家小屋的窗棂，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阿呆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件陌生的青衫，那是苏玄的外衣，整齐地叠成小枕。
“醒啦？”
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玄倚在门框边，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鱼粥。
海风掀起他未束的黑发，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阿呆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他竟将贝壳雕成了小勺。
“你、你整晚没睡？”她接过温热的陶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
苏玄摇头，目光落在她发梢翘起的一撮发梢上：“我不困。”
“阿呆，你想过修炼吗？”犹豫了很久，苏玄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让阿呆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她咬着贝壳勺子，突然问：“修炼...是什么感觉？”
“你想知道吗？”
苏玄在床边坐下，清晨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阿呆把空碗放到一旁，赤脚踩在带着晨露凉意的地板上：“村里的老修士说，修炼要打坐、挨雷劈、还要吃很苦的丹药...”
她皱起鼻子，“我才不要。”
苏玄轻笑出声，这恐怕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不全对。”
“那你会修炼吗？”
阿呆突然转身，杏眼直直望进他眼底，“就是...像话本里那样，嗖一下飞上天？”
海风突然静止了。
苏玄看着少女纯粹好奇的眼神，喉结动了动，他可以随口敷衍，但他不想。
“会。”
他听见自己说，“我是剑修。”
阿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猛地扑到窗边木箱前，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这个！这是阿爹留下的！你能让它飞起来吗？”
苏玄接过短剑，剑身布满缺口，剑柄缠着的鱼线已经发黑。
但当他指尖轻触剑脊时，竟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剑意。
这把凡铁打造的渔剑，曾被人真心实意地珍视过。
“剑不是这样用的。”
他带着阿呆来到海边，朝阳刚刚跃出海平面，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沙滩上。
苏玄并指成剑，轻轻点在阿呆眉心：“闭眼。”
少女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但还是乖乖闭上眼睛。
苏玄引动体内最温和的一缕混沌剑气，顺着指尖渡入她灵台。
这原本只是想让对方感受下剑气流转，不料异变陡生——
“嗡！”
阿呆手中的锈剑突然剧烈震颤，斑驳的锈迹片片剥落，露出内里如水的剑光。
苏玄瞳孔骤缩，因为他看到少女周身竟浮现出纯净的剑道法则纹路！
“苏玄...”
阿呆仍闭着眼，声音却变得空灵，“我好像...看到星星在跳舞...”
她无意识地挥动短剑，动作稚嫩却精准无比地划出一道玄奥轨迹——赫然是混沌剑经的起手式！
海浪在这一刻静止。
苏玄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没有引气入体，没有淬体炼魂，这个从未接触过修行的渔家少女，竟直接跨过所有门槛，触摸到了剑道本源！
“阿呆，”他声音发紧，“你看到了什么？”
少女缓缓睁眼，令苏玄心头一震的是，她原本棕黑的瞳孔此刻竟泛着淡淡的金芒，倒映着无数流转的剑意。
“好多亮晶晶的线...”
阿呆困惑地指着虚空，“它们从海里来，往天上去...”
她突然指向苏玄心口，“你身体里...有九条锁链...”
“还有...”阿呆突然伸手触碰他的眉心，“这里有把金色的小剑，在哭...”
她的手指温暖而柔软，苏玄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灵台。
混沌剑经自发运转，始终无法参透的最后一式\"归凡\"，此刻竟在少女无意识的引导下开始松动！
\"当啷\"一声，短剑从阿呆手中掉落。
她眼中的金芒渐渐褪去，身形晃了晃：“头...好晕...”
苏玄急忙扶住她，阿呆靠在他臂弯里，脸色苍白却带着笑：“原来修炼...这么好玩...”
“这不是普通的修炼。”苏玄声音沙哑，“你是天生的剑心通明道体。”
“那是什么？能吃吗？”
少女天真的问题让苏玄哑然。
他轻轻将她扶坐在礁石上，捡起那把脱胎换骨的短剑：“意思是，你生来就懂剑。”
阿呆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跳起来：“那我是不是能帮你？”
她比划着挥剑的动作，“你身体里那些锁链...看起来很疼...”
阳光穿透她扬起的发丝，在海风中划出金色的弧线。
苏玄突然意识到，这个偶然救了他的渔家少女，或许才是混沌剑经真正的钥匙——以纯粹之心，证无上剑道。
“慢慢来。”
他最终只是轻声道，将短剑放回阿呆掌心，“先学怎么握剑。”
阿呆认真地点头，小手包裹着剑柄，当她再次挥剑时，虽然动作笨拙，却有一缕纯净的剑气自发凝聚，在海面上划出细长的白线。
“苏玄！快看！”
她欢呼雀跃，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我做到啦！”
海浪拍岸声中，苏玄静静注视着阳光下雀跃的少女。
血仇的压抑，九道封印的重担，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
他突然明白，或许剑道的极致，本就是回归最初的本真——
就像阿呆这一剑，毫无技巧，却直指本心。
“嗯，”
他听见自己说，“阿呆，你做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