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牵过江澄的手,轻轻推了下他:“小澄,这是小叔,叫小叔。”
江辉小的时候是见过这个小叔的,再加上源哥昨天还特意跟他说过。
早已把江文宇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脆生生喊了声,“小叔。”
江澄仍攥着他的衣角,但也跟着哥哥喊:“小叔。”
江文宇蹲下身平视着孩子,将两个孩子轻轻揽住,喉结滚动了下:“哎。”
三人坐在低矮的土炕沿上说话时,江澄可能熟了点,胆子也大了起来,伸出小手好奇地抚摸江文宇军装上的五星扣子。
江辉则挨得更近些,眼睛亮晶晶地问:“小叔,当兵是不是能天天打靶……”
等到外公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牛棚。晚饭早已做好,江宁和江文宇正带着其他三个在土炕上说笑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公、二舅舅、舅妈和贺爷爷陆续走了进来,看到小舅舅的瞬间,几人眼中都闪过难以抑制的激动。
可干了一天的活,满身的尘土、汗渍,就连身上也有些气味,就都没上前。
“爸,二哥,二嫂,贺叔,你们回来了......”江文宇连忙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紧,直勾勾的看着。
几人哎了一声,那声音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江辉和江澄早就走了过去,接过大人手里的草帽和水壶。
贺源利落地端起木盆:“小叔叔你坐着,我去打水。”
江宁同样已经起身,给大家都倒了碗凉开水。
牛棚实在太过狭窄,更不用说里面还那么多人,连转身都困难。江文宇意识到自己挡了路,只得重新坐下。
煤油灯摇曳的光照在亲人们身上,因为要下地干活,大家穿着衣服都不止是打补丁的。
上面这里一个洞,那里裂了道口子,完全是那破破烂烂的。
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二哥的头发上还沾着草屑,二嫂晒得黝黑的脸,双手粗糙还都是泥巴,就算刚洗了手,都还有些黑渍洗不掉。
这些曾经都是最重体面的人啊,如今却被磨成了另一副模样。江文宇,只觉得胸口发闷,心里一阵的难受,猛地别过脸去,移开了视线。
又想起年少时在老宅时的日子,父亲总穿着青灰色长衫在书房挥毫,二哥在庭院里弹《梅花三弄》,二嫂穿着月白旗袍在廊下插花,满院梨花香混着墨香……
过去的记忆,一幕幕的刺痛着江文宇的心,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只能用力咬着下唇,强忍着不掉下眼泪。
等大家都简单洗漱完,外公和贺爷爷率先来炕沿坐下。江文宇声音发颤地唤道:“爸,贺叔。”又看向后面,“二哥,二嫂。”
“哎。”几人应着,二嫂抹着眼角笑道:\"今天才刚到?”
看着亲人脸上的风霜,苍老的容颜,江文宇再也控制不住。
这个在任务中断过腿都没掉一滴泪的铁血汉子,眼泪成串地掉落。
这压抑的哭声里,浸透着对亲人的刻骨思念,更满溢着对至亲受苦的心疼与无力相护的愧疚。
他离家十年,想了十年的亲人,他却护不住这些最亲的人。
二舅妈同样泣不成声,这个小叔子,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想起他幼时发烧非要枕着她胳膊才能安睡的模样,伸手想替他擦泪,自己却泪流满面。
二舅舅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外公浑浊的双眼早已通红,他最疼爱的小儿子终于归来,如今终于回来了,却是在这般境地里重逢。
昏暗的煤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投在了斑驳的土墙上,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的物是人非。
几个孩子也红着眼圈站在一旁,江宁悄悄别过脸深吸了口气,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咱们吃晚饭吧,这菜得凉了。”
江辉机灵地接话,破天荒一脸兴奋的说:“对啊!表哥今天又带了那个烤鸡,我都饿坏啦。”说得还夸张地嗅了嗅鼻子。
江澄一听立刻雀跃起来,扯着外公的衣服:“爷爷,我要吃肉包子,咱们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大人们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江宁和贺源连忙把弄好的饭菜摆开。
除了肉包子,还有两只烤鸡,一大锅红烧肉和一碗白菜炖粉条,悲伤的氛围似乎被食物的香气冲散。
饭后大家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夏夜闷热,低矮的牛棚里更是透不过气,聊了会天,大家开始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牛棚里便有了窸窣的动静,外公他们轻手轻脚地起身时,江宁、贺源和小舅舅也都醒了。
一个帮忙热包子,一个帮忙倒水,等外公他们匆匆吃完出门上工后,三人才又躺下休息。
快到八点半时,江宁和贺源带着小舅舅踏着晨露往邻村走去,三人走在乡间小路上,露水打湿了裤脚。
小舅舅一路询问着贺源他们在牛棚的生活情况,听对方说起早先日子确实艰难。
虽说外公他们早有安排人暗中接济些吃的,冬天也送了御寒的被子,但毕竟诸多顾忌,大家还是过得很苦。
不过自从江宁下乡后,住在同村照应起来方便了许多,不仅是吃穿用度。
更重要的是那些药酒,治好了大家身上的伤痛不说,连身子骨都强健了不少。
江文宇默默听着,心里暗自思忖,昨天他就察觉到了,这个外甥似乎颇有些门路,出手大方不说,其他票更是不缺。
最令他意外的是这些药酒,就不说那人参糖了,另外寄过来的中药膏和虎骨酒,他自己用过很清楚。
当兵的谁身上没留些旧伤?他这些年来执行了不少的任务,膝盖和腰背的暗伤更是多,不说变天,训练过度都隐隐作痛。
可用了这些药酒后,不仅疼痛减轻,身上轻松了不少,他自己都感觉耳清目明了许多。
现在听小源这话里的意思,牛棚里这些金贵的东西竟然是敞开着用的?还寄给贺家其他亲人?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江宁的侧脸,这人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散漫的走着……
姓钟的神医?
这样的好东西,还要长期供应,若真是为了报恩,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晨风吹过山涧,带着野花的树木的沉香,江文宇将疑问默默咽回肚里,只随手也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指间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