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庭审
\"传唤暴风城国王瓦里安·乌瑞恩出庭作证。\"贝恩高声宣布。
安度因忍不住倾身向父亲低语:\"只回答提问,切勿多言。\"
\"哈。\"瓦里安轻哼一声站起身来。年轻王子注意到吉安娜脸上闪过的错愕——显然父亲只将出庭作证的事告诉了自己。女法师那双湛蓝眼眸在父子二人之间流转,最终抿紧双唇转回正前方。
感到震惊的远不止吉安娜一人。即便被告是萨尔这样的部落领袖,传召联盟君主为部落前大酋长作证也堪称离奇,更何况是加尔鲁什...安度因向后靠上椅背,暗自揣测辩护律师的真实意图。
待瓦里安完成宣誓,贝恩环视法庭:\"若无异议,在开始质询前,请允许我呈递关键证据。众所周知,正是瓦里安国王力主暂缓执行被告死刑。但历史表明,这位君主并非向来宽仁。\"
\"容我打断,\"泰兰德起身时月布长袍泛起微光,\"本次审判的对象并非瓦里安国王。\"
\"确实如此,\"贝恩微微颔首,\"但若非他的决断,加尔鲁什早已伏诛,我们今日也无须齐聚圣殿。\"
吉安娜几不可闻地低喃着\"错误的选择\",凯莱克眉头紧锁,而坐在后排的维蕾莎脸上则浮现出令人不适的得意神情。这位血精灵女子虽容颜绝美,此刻的表情却显得尤为可憎。安度因咬住下唇,将视线重新聚焦在父亲身上。
\"抗议无效。\"祝踏岚的声音如古钟般回荡,\"辩方律师的举证虽非必要,但确有参考价值。\"他鎏金般的眼眸扫过法庭,\"本席准许展示证据。\"
泰兰德以精灵特有的优雅姿态落座,唯有紧绷的唇线泄露了真实情绪。检察官提笔记录时,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请允许我呈递这段时光之相。\"贝恩示意克罗诺姆启动青铜龙神器。安度因注意到沙漏已被重置——自从展示塞拉摩毁灭影像后空置的上半部,此刻重新蓄满了流沙。当青铜龙族施法时,金属制成的沙漏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时之沙开始闪烁着秘法光辉流动。
影像初现时只有浓稠的黑暗,随后战场的声音逐渐清晰:狂怒的战吼、痛苦的哀嚎与兵器碰撞的锐响交织。
\"出什么事了?\"带着浓重矮人腔调的女声惊慌响起。安度因立即认出这是刚继承黑铁氏族口音的茉艾拉·索瑞森。年轻王子攥紧了权杖,他虽预知接下来的场景,却无法判断这段影像究竟会为辩护带来转机,还是将引发新的风暴。
随着油灯点亮,影像中的黑铁女王正惊恐环视寝宫。在钢铁堡垒的皇家卧室里,婴儿在摇篮中安睡,两名黑铁卫兵正欲开启房门。\"不行!\"仅着睡袍的茉艾拉从床榻跃下,双手护住颈项,\"我命令你们守住门口!或许他们找不到这里——\"
矮人卫兵们立即拔剑戒备。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厚重的橡木门在第四次冲击中轰然变形,茉艾拉惊恐地屏住了呼吸。当门闩断裂的瞬间,婴儿的啼哭与母亲的尖叫声混作一团。
三名袭击者如暴风般卷入内室。黑铁卫士虽奋力抵抗,却在人数劣势下节节败退。为首的蒙面剑士双刃翻飞,其中一柄长剑贯穿卫兵胸膛时竟深深楔入骨骼,迫使袭击者弃剑后撤。当这个满身血污的战士扯下面罩时,法庭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年轻的瓦里安·乌瑞恩眼中燃烧着令人胆寒的怒火。
安度因攥紧了圣光法典。尽管早已知晓这段往事,但亲眼目睹父亲当年暴烈的行事作风仍让他心如刀绞。他望向旁听席上的茉艾拉,发现这位黑铁女王虽然保持着钢铁般的坐姿,指甲却已深深陷入掌心。年轻的王子不禁对贝恩生出几分怨怼——为何非要当众揭开这道陈年伤疤?
影像中的瓦里安粗暴地将挣扎的矮人女王拖向大锻炉广场。闻讯赶来的铜须与黑铁矮人们惊恐地看着他们曾经的公主被利剑抵住咽喉。\"看看这个篡位者!\"人类国王的怒吼在熔岩洞窟中回荡,\"这就是让麦格尼·铜须心碎的女儿!若老国王目睹她如何荼毒自己的城市与子民——\"
剑锋在茉艾拉颈间划出血痕,瓦里安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不配这顶王冠!用阴谋与暴力胁迫臣民的暴君,就该被永远逐出铁炉堡!\"
\"请暂停。\"贝恩的声音让全法庭的目光都聚焦在瓦里安身上。安度因注意到吉安娜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法袍上划出冰霜纹路。\"我们看到您与茉艾拉女王——显然她在那次事件中幸存。能否请您说明后续发展?\"
瓦里安的指节在证人席上泛白:\"大灾变前夕,麦格尼国王为寻求答案举行了远古仪式,却意外与大地融为一体。这时失踪多年的茉艾拉突然现身宣称王位继承权。\"他声音里仍带着当年的怒意,\"她封锁铁炉堡,扣押我儿子作人质——所幸安度因成功脱险。\"
\"您的应对措施是?\"
\"我率军攻入铁炉堡。\"
\"目的?\"
\"解除茉艾拉的武装,解放城市。\"
\"所谓'解除武装'具体指?\"
\"当时没考虑细节。\"国王坦率得令人心惊,\"若遇抵抗,我会杀了她。\"
\"包括连带伤亡?\"
\"不错。\"
安度因瞥见泰兰德后背僵直地靠着椅背,交叠的双手指节发白。月之女祭司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抗议都更具谴责意味。当贝恩示意克罗诺姆继续播放影像时,年轻的王子突然在时光幻象中看见了自己——那个穿着不合身礼服的瘦弱男孩正拼命挤过人群。
\"父亲!\"
影像里的瓦里安猛然回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您派我来矮人王国历练的!\"少年安度因的声音因急切而尖锐,\"我亲眼见证麦格尼的牺牲,目睹茉艾拉归来引发的动荡。当所有人都想用武器解决问题时——\"小王子张开双臂挡在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无论您如何看待她,茉艾拉都是合法继承人!\"
\"血缘上或许如此。\"瓦里安的剑锋在火光中颤动,\"但别忘了她曾被黑铁氏族诅咒!扣押人质,囚禁臣民——这样的暴君会毁掉麦格尼毕生心血!\"
安度因向前迈了一步,颤抖的手几乎要碰到父亲的剑刃。(\"我当时吓得要死,\"现在的他回忆道,\"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让父亲割开她的喉咙——那将永远成为我的罪孽。我们每个人都曾走过多么漫长的路啊。\")
\"父亲,根本没有什么诅咒。\"少年安度因的声音在锻炉轰鸣中格外清晰,\"麦格尼宁愿相信女儿被蛊惑,也不愿承认真相:他抛弃茉艾拉,只因她不是男性继承人。\"
\"你在玷污一位联盟英雄的声誉!\"
\"再伟大的灵魂也会犯错,父亲。\"
贝恩抬手示意暂停。\"瓦里安国王,\"他转向证人席,\"您认为当年王子这番话的深意是?\"
\"他在提醒我的过去。\"如今的瓦里安坦然道,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左臂的旧伤疤,\"我曾犯下无数错误——暴怒、偏见、对其他种族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而如诸位所见,我的儿子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时光幻象继续流转。安度因凝视着当年那个坚持\"矮人王国的命运应由矮人自主决定\"的少年自己。父亲接下来的回答至今仍在梦中回响:
\"她绑架了你!我的儿子!\"幻象中的瓦里安剑锋震颤,\"我绝不会原谅任何威胁你安全的人——无论是绑架王子还是囚禁整座城市的暴行,都不可饶恕!\"
\"请暂停。\"贝恩指出关键,\"看来您动杀机并非因为王位之争,而是出于对安度因安危的担忧?\"
证人席上的国王沉重地点头:\"那时我们父子关系...很紧张。当我突然意识到可能失去他时——\"他的目光与旁听席上的安度因相遇,二十年的岁月在无声的对视中流淌,\"愤怒吞噬了理智。甚至在危机解除后,我仍想惩罚茉艾拉...惩罚她让我体会这种恐惧。\"
随着幻象消散,贝恩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事件最终如何收场?\"
\"正如安度因所言,\"瓦里安望向陪审席的矮人代表,\"矮人各族通过议会投票,自主选择了他们的统治者。\"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而某个固执的人类国王,终于学会了倾听十五岁孩子的智慧。\"
贝恩再次向克罗诺姆点头示意。时光幻象中的瓦里安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让我作呕,\"昔日的国王仍紧抓着茉艾拉,但剑尖已垂向地面,\"但你的确是合法继承人。茉艾拉·铜须,就像我一样——我们都必须努力成为更好的统治者。仅靠血脉无法赢得民心,王冠需要用行动来证明其重量。\"
\"暂停。\"贝恩转向现在的证人席,\"之后便成立了至今仍在执政的三锤议会,对吗?\"
\"确实如此。\"
\"当茉艾拉接受您的条件后?\"
\"我立即撤军解除了封锁。\"
幻象重新流动。人们看到瓦里安突然将少年安度因拉入怀中,这个出乎意料的拥抱让矮人们爆发出欢呼。很快,整个广场回荡起此起彼伏的呐喊:\"雷矛!铜须!黑铁!\"——三大家族的战吼第一次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看吧父亲,\"小安度因在喧闹中仰起脸,\"我就知道您会做出正确选择。\"
幻象里的国王露出罕见的柔软神情:\"或许我只是需要有人相信我能改变。\"
当贝恩示意暂停时,法庭内寂静得能听见沙漏的细响。
\"陛下,您认为自己成功改变了吗?\"
瓦里安的目光与旁听席上的儿子短暂相接,后者眼中闪烁的骄傲让他嘴角微扬:\"是的。\"
\"这种转变得到他人认可了吗?\"
\"他们比我更早看清这种变化。\"国王看向陪审席上的各族代表。
贝恩向前迈了一步:\"是什么促使您决心改变?\"
\"因为我体内某个部分——\"瓦里安按住胸口,\"始终阻碍我成为真正的自己。\"
\"您曾被魔法一分为二。\"贝恩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而重聚灵魂的过程让您痛苦地发现,除去暴怒与战争的记忆,竟难以找回其他面向的自己。这样的困境下,您如何完成蜕变?\"
瓦里安沉默片刻,法袍下的肌肉轮廓微微绷紧:\"就像学习用断裂过的骨头重新行走。每一天,安度因都向我证明——圣光不仅存在于战锤之上,更在递向敌人的面包里。\"他忽然转向被告席,\"加尔鲁什,当年在诺森德,我们本有机会...\"
瓦里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凹痕:\"这过程...异常艰难。即便现在,我仍会偶尔变回那个暴怒的战士。\"他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钢铁般灼热,\"但当我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安度因期待的眼神,当看到暴风城孤儿院里那些失去父亲的孩子——\"
贝恩适时接话:\"所以改变的动力来自责任而非胁迫?\"
\"正是如此。\"国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每个清晨,当我佩戴王冠时,都能感受到它的重量——不是来自黄金,而是来自那些将未来托付给我的人们。\"
法庭突然骚动起来。泰兰德起身抗议时,月布长袍泛起银光:\"辩方在诱导证人!\"
祝踏岚却出人意料地点头:\"本庭允许这个问题。\"
瓦里安转向被告席,与加尔鲁什猩红的双眼对视良久。\"他曾是个合格的酋长,\"这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至少对兽人而言。\"
\"那么您认为,\"贝恩的声音突然拔高,\"一个关心子民、智慧超群的领袖——正如您曾经的评价——是否具备改变的潜力?\"
整个法庭屏住了呼吸。安度因看见父亲额角暴起的青筋,那是他在极力克制情绪的标志。最终,瓦里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有可能。\"
泰兰德几乎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当她获得交叉质询的机会时,月神殿祭司的长袍在圣光中泛起涟漪。瓦里安明显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必再面对贝恩尖锐的提问了。
\"陛下!\"她的声音如同银月般清冷,\"容我请教几个简单问题。首先,您是否有过种族灭绝倾向?\"
法庭顿时哗然。贝恩的抗议声与陪审席矮人们的倒吸冷气混作一团。
\"请允许我解释,祝掌门。\"泰兰德向审判席微微欠身,\"既然辩方试图用瓦里安陛下的转变来类比被告,那么我们有权利确认这种类比的合理性。\"
祝踏岚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继续,但注意分寸。\"
当问题重复时,瓦里安的眉弓在疤痕上投下阴影:\"没有。\"他每个字都像锻炉里蹦出的火星。
安度因突然攥紧了圣光法典。他看见父亲左手无意识摩挲着右臂——那是奥妮克希亚留下的旧伤,每当回忆格罗姆·地狱咆哮在塞拉摩的暴行时,国王总会做这个动作。
\"第二个问题:您可曾渴望扩张权力?\"
\"权力?\"瓦里安突然冷笑,\"我连王冠都想扔进风暴海湾。\"
年轻的王子心尖发疼。只有他知道父亲多少次在深夜独自擦拭洛戈什的剑,那段没有王权重担的角斗士岁月,或许是这个破碎灵魂最轻松的时光。
泰兰德步步紧逼:\"根据刚才影像,您确实率领第七军团突袭过主权国家的首都,并威胁其统治者。这是否属于您的惯常行事风格?\"
\"荒谬!那次是......\"
\"请直接回答,陛下。\"
瓦里安的下颌线绷如弓弦:\"不是。\"
当最后一个问题落下时,安度因终于明白泰兰德的策略。
\"在您最黑暗的时刻,可曾制定过屠城的计划?\"
圣光在上——王子几乎要站起来抗议。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陷阱,它将塞拉摩的悲剧与父亲的人格粗暴绑定。
\"没有。\"瓦里安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安度因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是把\"吉安娜本可能在其中\"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的痕迹。
泰兰德转向审判席,银发如瀑:\"辩方试图用浴火重生的凤凰来证明秃鹫也能纯洁。但事实是——\"她的指尖突然迸发出月火术的光芒,\"瓦里安·乌瑞恩从未越过那条底线,而被告早已在仇恨中迷失!\"
贝恩立即起身:\"抗议!检方在混淆......\"
祝踏岚的铜锣声打断争辩:\"本席裁定证言有效。双方明日进行结案陈词。\"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两位律师,\"记住,这不是演讲比赛,而是为正义发声的最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