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安静地听着,侧头看她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的侧脸,能清晰地看到她眉眼间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所以,我想着,”苏扶摇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转头看向沈知行,眼神清澈而坚定,“能不能……我自己出钱,再给窗口招一个临时帮手?”
“不用厂里的编制,工资我来开。就帮着洗洗菜、窃窃墩、递递东西,分摊点杂活儿,让大家都能喘口气,也把林芳留住。”
她说得有点快,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毕竟这年头,私人掏腰包给公家单位加人,听着有点不合规矩,也显得有点傻气。
但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林芳这样的帮手,走了太可惜。
窗口的运转,也不能垮。
沈知行脚步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苏扶摇会提出自己出钱招人。
这丫头,为了这个窗口,为了留住人,是真舍得下本,也真敢想。
他没有立刻答应或否定,而是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资打算开多少?”
苏扶摇见他没直接反对,心里松了口气,认真地盘算起来:“就找手脚麻利、眼里有活的就行,最好有点厨房底子,洗菜切菜快,能听懂话。”
“年纪大点小点都行,关键是人要踏实,别偷奸耍滑。工资……”
她想了想:“比照厂里临时工最低档,或者……我再稍微添点?十五到十八块一个月?活多的时候,管一顿午饭。”
这个工资,在当时临时工里不算低了,但也绝对是她能承受的极限。
沈知行推着车,默默地往前走了一小段。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他能理解苏扶摇的难处和这份用心。
她不是想出风头,纯粹是被这火爆的窗口和现实的人手问题逼到这份上了。
“行。”沈知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这事儿,我看能办。厂里临时工名额确实紧张,你自掏腰包请个帮手,分担的是食堂的公共压力,只要人勤快不惹事,后勤那边我去打招呼,应该问题不大。”
“工资……就按你说的办。”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苏扶摇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上,嘴角也带了点笑意:“人你自己挑,挑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钱……不够的话,别硬撑,有我呢。”
最后那句有我呢,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扶摇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温热的涟漪。
她鼻子有点发酸,连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嗯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有他这句话,心里那点没底的感觉,瞬间就踏实了。
……
回家之后,苏扶摇如常开始做饭。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苏扶摇半边脸颊暖融融的。
铁锅里炖着酸菜白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酸香混着肉香,霸道地钻进刚进门的沈知行和沈培德鼻子里。
“嚯!真香!”沈老爷子背着手踱进来,吸了吸鼻子,脸上笑开了花,“扶摇丫头,这又是啥好菜?闻着就开胃!”
沈培德更是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到灶台边,扒着灶沿使劲踮脚往里瞅:“姐姐!肉!好香的肉!”
“酸菜炖白肉,贴了点棒子面饼子。”苏扶摇笑着掀开锅盖,热气“呼”地腾起,露出锅里乳白微黄的汤,油亮亮的五花肉片和吸饱了汤汁的酸菜丝纠缠着,锅边一圈金灿灿的玉米面饼子,底儿结着焦脆的嘎巴儿。
“快洗手去,这就开饭。”
老太太端着一盘刚拌好的萝卜丝咸菜从屋里出来,瞅见沈家爷仨,笑呵呵地招呼:“老沈,知行,快屋里坐!”
“培德,来,奶奶给你擦擦手,看你那爪子脏的!”
饭菜上桌,热气腾腾。除了主打的酸菜白肉贴饼子,还有一大碗蒸得颤巍巍的鸡蛋糕,撒着碧绿的葱花,淋了点酱油香油;一盘蒜泥拍黄瓜,清爽脆生;外加老太太拿手的酱疙瘩炒土豆丝,咸香下饭。
“哎哟,这鸡蛋糕蒸得,比国营饭店的都嫩乎!”沈老爷子舀了一勺鸡蛋糕,入口即化,鲜香滑嫩,忍不住赞叹。
“您吃着顺口就行。”苏扶摇给沈培德碗里夹了块油汪汪的五花肉,小家伙吃得满嘴油光,眼睛都眯起来了。
沈知行安静地吃着饭,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苏扶摇。
看她利落地给父亲夹菜,轻声细语地和奶奶说话,又给眼巴巴的苏文星碗里添了个大饼子,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似乎也被这满桌的烟火气和她的身影熨帖得平整了些。
他夹了一筷子酸菜放到她碗里:“你也吃,忙活半天了。”
“嗯。”苏扶摇应了一声,低头小口吃着。饭桌上,苏文星叽叽喳喳说着白天跟小伙伴掏鸟窝的壮举。
老太太时不时笑骂他两句皮猴儿,沈老爷子也乐呵呵地听着,气氛融洽又热闹。
可苏扶摇心里却像压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食堂人手短缺的焦虑,还有那个一直隐隐盘踞在脑海深处的疑团——小张和蛇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件事像两条藤蔓,时不时就缠上来一下。
酒足饭饱,老太太利索地站起身收拾碗筷,把还想帮忙的苏扶摇往外赶:“去去去,忙一天了,歇着去!这点活儿我跟文星就干了!”
苏文星苦着脸,被老太太塞了一摞碗,只得认命地跟着去厨房。
沈知行也帮着把苏建国的轮椅推回里屋安顿好。
苏扶摇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身上沾了些油烟味。
一股强烈的念头涌上来——去澡堂子,好好泡个澡,把这一身的疲惫和心里的繁乱都洗掉!
什么食堂不食堂的事,暂且不管。
“奶,我去趟澡堂子!”苏扶摇朝厨房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