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止在那里安静的听着。
他不曾知道自己小时候究竟是何样子,从他有记忆起,父亲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他,他是江家人,是国法的象征,一定要庄重。
江家自从大昭开国起,便守护着国之律法,他的一言一行,必须要有法的样子,遇事不惊,必须公正。而作为江家的人,独断法律,父亲告诉他,他甚至连朋友,都必须保持距离,否则那些朋友便可能从他身上谋取利益,从而导致不公平的事发生。
那个时候他不懂,他想要朋友,和一个侍郎家的孩子玩得很好,他会将母亲做的糕点分给他一半,他也会每日给他带一个咸鸭蛋,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背书,然后去拜访夫子,寻求解答。
可是后来,他的这个朋友跪在他面前,让他帮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犯了国之律法,他说他的父亲只是贪墨了一点钱财,并不是什么大错,请他回去和江大人说几句好话。
他实在不忍心,便回去求自己的父亲,然而父亲对他请了家法,并未改变裁决,等他后来伤好以后,再次去看他的朋友,那个孩子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怨恨:“你们江家就是些没心的怪物!你们都该下地狱!一点小忙都不帮!”
那是江云止第一次感受到痛苦,他呆呆的立在那里,缩在街角哭得泣不成声。
江家人是怪物……
他不想回家了,一直缩在那里,他不想当怪物。
后来,天黑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江彻,那个俊美的青年抱起幼子。
“爹,我不想当怪物。”
他的父亲带着他,翻身上马,一路奔驰,跑了一夜,终于停了下来。
那是一座正在闹饥荒的城镇,皇家正在赈灾,看着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看着所有人拥挤着推攘着为了早点喝到一口稀薄的粥,看着他们用看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父亲告诉他:“江云止,你所谓的朋友的父亲贪墨的那点些微的银两,可以让这些所有人活下去。否则,他们就只有死。”
权贵取之如锱铢,用之如泥沙,不严惩,百姓何辜?
那是年幼的江云止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
后来,他觉得没有朋友也无所谓,他一言一行,以为法,直到八岁那年,被女帝召入皇宫,给小落讲国之法律,成为大昭最小的一位太傅。
父亲告诉他,升月帝姬作为未来的统治者,她的言行决断关系着天下人的福祉,他要辅佐她,成为最好的帝王。
所以他总是一板一眼,希望小落应该这样做,成为一位能为天下人谋福祉的帝王。
江夫人看着江云止不发一言的样子,默默叹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问:“你喜欢帝姬吗?”
江云止的手一颤,愕然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知儿莫如母,江夫人道:“你喜欢的,对吧?小时候从你第一次从皇宫回来,你不说话,但是眼里却开始期盼第二天,我就知道,你是喜欢升月帝姬的。这些年,你每次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是开心的,不是吗?你最不开心的时候,是帝姬去大夏的时候,本来这次四国会没你,但是你向女帝主动请缨。”
江云止被母亲点破心事,一时之间耳朵发红:“我,我……”
看着自己儿子脸红的样子,江夫人默默翻了个白眼,也只有提及小落,这孩子还有点人样了。
“你被你父亲教训的跟个木板一样,可是,在小的时候,你便会因为帝姬今日不听你讲课而生气,然后一整夜不睡去想她到底喜欢听什么;你会因为帝姬和其他小少年说话而生闷气,问你你也不说。你知道帝姬不喜欢闻墨味,便每天带不同的墨锭去试,最后只用梅墨;也会每天让后厨的李婶准备好糕点……云儿,你知道你喜欢小落吗?”
江云止过了好半晌,方才沙哑的道:“她不喜欢我。”
江夫人恨不得拿棒敲他脑袋:“她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去争取吗?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成为驸马?”
“她,讨厌我。”江云止只觉得心口涩的要命。
江夫人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讨厌你吗?”
江云止顿了半晌:“我总是说她不好吧。”
江夫人问:“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改?”
江云止垂下眼眸:“她要当个好帝王。”
江夫人简直觉得自己儿子就是个榆木脑袋:“你连你爹都不如!你爹别看他现在铁面无私不苟言笑,那时候追你娘我,情书和花都不知道送了多少,他若是敢挑你娘我的错,我马上将他扫地出门!什么是喜欢,那就是对的是对的,错的在你眼底,也是对的!”
江云止呆在那里。
江夫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难道帝姬不像你想的那样她就不会是个好帝王了吗?”
“不,当然不是。”
“你都知道不是了,人有千样,不犯错的不是人,你怕是不知道长风女帝在小的时候闯过多少祸,现在不也是一位被人称赞的女帝?江云止呀江云止,用你脑袋想想,帝姬是要找驸马,不是要找一位太傅!”
江夫人说完,越想越气,明明之前看着自家儿子最近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要好好开导开导他,结果没想到这一开导将她气得不行。
这么多年了,慈母是装不成了。
她一脚踢在江云止腿上:“你就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要是自己不想明白,那么活该帝姬不喜欢你!”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江云止被自己的娘亲踢得腿一弯,却丝毫不觉,唯有江夫人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响起。
——什么是喜欢,那就是对的是对的,错的在你眼底,也是对的!
——帝姬是要找驸马,不是要找一位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