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药香烬·指间澜
“九转还魂丹”！
五个字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扎入陆九渊狂乱如沸的脑髓！他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一个激颤！赤红如血的眼底瞬间爆射出困兽濒死般的凶戾与决绝！再不顾那点被揭穿旧疤的惊骇！再不管那点被炭星灼烫的刺痛！他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转身！沉重的脚步如同攻城巨锤，狠狠砸在冰冷光滑的青金石地砖上！
“砰！砰！砰！”
每一步都踏得地砖闷响！溅起地上残留的炭灰与几点暗沉的血渍！他撞开凝滞粘稠的空气，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直扑暖阁角落那张堆满各色瓷瓶玉罐的紫檀药柜！巨大的冲势带起的风压，将药柜旁高几上一盏琉璃罩的羊角灯吹得疯狂摇曳！昏黄的光影在柜面那些描金绘彩的药瓶上剧烈晃动，如同鬼魅乱舞！
“哐当——！”
药柜沉重的雕花门被他蛮力扯开！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柜内数十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药瓶瓷罐被震得哗啦作响！陆九渊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毁灭般的气势，不管不顾地在柜格深处疯狂扒拉！玉瓶瓷罐碰撞的清脆声响如同冰雹砸落！一个描着青花缠枝莲纹的细颈瓷瓶被他粗鲁的动作带倒，“啪嚓”一声摔落在地！淡黄色的药粉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
“他娘的！在哪儿？！在哪儿？！”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探照灯般在混乱的瓶罐间疯狂扫视！汗水混着额角的血污沿着虬结的肌肉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紫檀柜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终于！在柜格最深处！一个通体漆黑、毫不起眼、仅有拇指大小的乌木小盒被他粗粝的手指狠狠抠出！盒身冰冷坚硬，触手沉实！盒盖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嵌着一枚小小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暗红玛瑙钮！
就是它！
陆九渊眼中凶光大盛！他如同攥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捏紧那乌木小盒！转身！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再次撞回榻边！
“水！温水！”周砚白的声音如同冰线，精准地刺破陆九渊粗重的喘息。他依旧立在榻侧，月白袍袖纹丝不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仍虚悬在沈惊澜被素白丝帕覆盖的左手之上，指尖距离帕面不过毫厘。他的目光并未看陆九渊，只落在沈惊澜苍白如纸、额角血痕蜿蜒的脸上，眼底深处一片沉凝如渊。
陆九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一把抓起榻边小几上那柄尚有余温的素白瓷壶！壶嘴对准一只空杯！滚烫的水流倾泻而下！水汽蒸腾！他看也不看水温，另一只手已粗暴地撬开那乌木小盒的暗扣！
盒盖弹开！
一股极其浓烈、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辛、苦、腥、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淤血般腐朽气息的怪味！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妖魔破封而出！瞬间在暖阁内炸开！霸道地压过了所有药气、血腥、乃至那清冽的梅雪残香！那气味如此浓烈、如此诡异！直冲鼻腔！呛得人喉头发紧！胃底翻搅！
盒内，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暗紫红色的丹丸！静静躺在乌黑的丝绒衬底上！丹丸表面布满细密扭曲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某种古老邪恶的符咒！在昏黄灯光下幽幽闪烁着诡谲的微光！
陆九渊赤红的眼中只有那枚丹药！他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如同铁钳般夹起那枚暗紫血丹！看也不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将其投入那杯滚烫的清水之中！
“滋——！”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的异响！
暗紫血丹入水的瞬间！杯中的清水如同被投入剧毒！猛地翻腾起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暗红色泡沫！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腥涩怪味混合着滚烫的水汽！如同毒瘴般轰然爆发！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那暗紫的丹丸在沸水中剧烈翻滚、溶解！杯中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浑浊！颜色迅速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淤积脓血般的暗红褐色！
“灌下去！”陆九渊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他一手端起那杯翻滚着暗红泡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药液！另一只手如同铁爪！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向沈惊澜苍白冰冷的下颌！试图强行撬开她的牙关！
“慢！”
周砚白的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入！他虚悬在沈惊澜左手上方的手！快逾闪电！五指如拂弦般在陆九渊端杯的手腕处极其精妙地一拂、一按！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冰寒气息瞬间透入！
陆九渊端杯的手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链锁住！杯中翻滚的暗红药液剧烈一晃！几滴滚烫粘稠的液体溅出！落在冰冷的青金石地砖上！发出“滋啦”的腐蚀轻响！留下几点焦黑的痕迹！
“你想毒死她吗？！”周砚白温润的眼底第一次迸射出锐利如刀的寒芒！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此丹性烈如鸩！需以‘寒潭引’调和缓释！温水化开已是勉强！滚水冲服，无异饮鸩！”
他另一只手已从袖中滑出一只不过寸许高的羊脂白玉小瓶！瓶身温润，雕着几道极其简练的冰裂纹！瓶塞拔开！一股极其清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弥散开来！瓶口倾斜！一滴！仅仅一滴！如同冰魄凝成的、近乎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滴入那杯翻滚着暗红泡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药液之中！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炭相遇的消融声！
那滴“寒潭引”落入药液的瞬间！杯中翻腾的暗红泡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瞬间平息！粘稠浑浊的药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亮了几分！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涩怪味也仿佛被冰封！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却依旧带着刺骨寒意的药香！杯中液体的颜色也由恐怖的暗红褐色转为一种沉郁的、如同深秋枫叶般的暗赭色！
“现在。”周砚白收回玉瓶，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平和，仿佛刚才那凌厉的锋芒从未出现。他目光落在陆九渊僵持的手上，“以匙，缓喂。”
陆九渊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杯中那已然“驯服”的药液，又猛地看向臂弯中气息奄奄、面如金纸的沈惊澜。他牙关紧咬，腮帮肌肉虬结暴突，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模糊的、如同野兽认命般的低吼。他松开捏住沈惊澜下颌的手，另一只手依旧稳稳端着药杯，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腾出那只沾着炭灰和血污的手，一把抓过小几上一柄小巧的白玉药匙！
动作依旧带着蛮横的力道！药匙狠狠插入杯中粘稠的药液！舀起满满一勺暗赭色的汁水！滚烫的药汁在匙中微微晃动，散发出刺骨的寒意与深沉的内敛药香。
他俯下身，魁梧的身躯几乎将沈惊澜完全笼罩。络腮胡子上沾染的血污和汗渍蹭在她冰冷的额角。他一手端着药杯，一手捏着药匙，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将匙沿缓缓抵向沈惊澜干裂苍白的唇瓣。
“澜丫头……张嘴……”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的颤抖，“喝了……喝了就好了……”
药匙冰冷的边缘触碰到她毫无血色的唇。那沉郁刺骨的药香混合着他身上浓烈的汗味、血腥和劣酒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勒紧了她残存的意识。
混沌中，那点微弱的星火被这冰冷的气息刺激得猛地一跳！
抗拒！灭顶的抗拒！从灵魂最深处爆发！那药香……那气息……如同地狱的召唤！她不要喝！不要回到那个血污遍地、冰冷刺骨的金殿！不要面对那个剜走她掌心铜屑、眼神如同寒潭的黄院正！不要……不要再看到陆九渊这张沾满血污、此刻却写满惊惶无措的……熟悉又陌生的脸！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抗拒声，从她紧咬的齿关间挤出。苍白的唇瓣死死抿紧！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极其微弱地向后瑟缩！
“张嘴！”陆九渊的耐心终于被这无声的抗拒彻底点燃！焦灼与恐惧化作狂暴的怒火！他赤红的眼中凶光再盛！捏着药匙的手猛地加力！匙沿蛮横地撬向她紧闭的牙关！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脆弱的唇齿撬碎！
“噗！”
就在匙沿即将强行撬入齿关的刹那！
沈惊澜那只一直无力垂落、被素白丝帕覆盖的左手！
食指指尖！
猛地！
向！上！一！勾！
如同垂死的毒蝎扬起最后的尾针！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沉沦的决绝！
狠狠！抠！抓！在！
陆九渊那只端着药杯！近在咫尺！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血污的！
手！背！之！上！
指尖隔着薄薄的丝帕！带着垂死爆发的最后力量！死死抠入他粗糙的皮肤！指甲深陷！如同要剜下一块血肉！
滚烫的药杯猛地一晃！暗赭色的药汁泼洒而出！几点粘稠冰寒的液体溅落在她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如同毒蛇的涎液！
陆九渊的手背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他下意识地猛地一缩手！药杯脱手而出！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巨响！
精致的白瓷药杯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杯中药汁如同泼洒的脓血！暗赭色的液体混合着细小的冰碴（寒潭引残留的寒气凝结）！在光滑的地面上疯狂蔓延流淌！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骨的药气与寒意！
碎片飞溅！一块锋利的瓷片如同淬毒的匕首！旋转着！狠狠划过陆九渊裸露的小腿！
“噗嗤！”
一道狭长的血口瞬间绽开！鲜血如同细小的喷泉！飙射而出！
“呃！”陆九渊闷哼一声！剧痛让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自己流血的小腿！又猛地抬头！看向榻上那只依旧死死抠抓着他手背、指尖隔着丝帕深陷皮肉、微微颤抖的左手！以及沈惊澜那张因这剧烈反抗而再次崩裂伤口、鲜血横流、却依旧死死紧闭双唇、眼神涣散中透着一股执拗抗拒的脸！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暴怒、挫败、恐惧和更深沉绝望的洪流！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深处轰然爆发！
“你——！！！”他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扼断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咆哮！另一只沾满药汁和鲜血的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高高扬起！如同巨灵神掌！狠狠朝着——
沈惊澜那只死死抠抓着他手背的左手！
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