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忙碌了八九个小时的赵梅和同事收摊子准备下班，心里盘算着今天的业绩，自己能得多少提成。
在姐妹公司工作，业绩提成向来是高的，多少人都想抢这份工作呢。
赵梅也是因为一来就做主给两个女儿改姓，和姐妹互助会的人接触多了，后来自愿成为志愿者，闲暇时帮忙去宿舍宣传，宝宝食堂站岗等等。
那时她给女儿改姓后公婆和丈夫都疏远了，因此跑姐妹互助会跑得很勤快，总得抓住点什么。
好在姐妹互助会看到她的付出，给了她想要的结果，先是评了一个积极志愿者的称号，然后给她申请了一个在姐妹公司上班的名额。
现在赵梅一边在初级学校上课，一边在姐妹公司工作，虽然每天睁眼就是干，倒头就是睡，忙忙碌碌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好在两个女儿在学校里有人管教，丈夫这段时间也渐渐亲近起来。
日子也是慢慢好起来了。
就差申请到一个小院了。
听说姐妹公司上头正在讨论要给优秀员工盖房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行，她得琢磨着给自己搞点业绩。
对此，胡芸表示，假的！假的！是饼！
按照兄弟互相会那学人精的架势，但凡她们姐妹公司进军房地产，屁股后面肯定跟着一个兄弟公司，以目前的基建条件，机械化程度不够，基本靠体力，这个行业姐妹公司肯定是竞争不过兄弟公司的。
胡芸又怎会打没把握的仗。
于是她愉快地决定，这游戏没胜算，大家都不许玩！
不过这盖房的风声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胡芸觉得背后有人在给她出招。
盖房分房明显很符合员工个人利益，所以大家都很关心，基层员工眼巴巴等着这个福利，中层觉得分房有望，乐见于成，就是高层有想拓展新业务的人也蠢蠢欲动。
好一招阳谋啊。
胡芸惊叹，但并没有什么紧迫感，以如今她个人的威望是可以压下这次蠢蠢欲动的，更别说还有拖字诀。
晚上，她去了姐妹座谈会。
发现多了很多新面孔，少了很多老面孔，
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认识她，看到她都起身热烈欢迎，一口一个胡会长想让她上台讲讲。
胡芸婉拒了，她这次来是想听听下面的声音。
赵梅有些紧张地站在台上，深吸口气开始讲自己的议题：“最近我在成衣铺上班，发现有好多的姐妹都来买布想回去自己做衣裳，有觉得林峡谷的衣服不好看，还有就是想省下一些钱，我按照先前的话术，让她们把这些时间用在功课上，大部分人都接受了，但我感觉她们好像有些不服气。”
“有说自己脑子笨，学不进去，做点衣服还能省下点钱，变相也算赚钱了，有说做衣服的手艺不能丢，丢了就太可惜了…”
“当然这些人都是刚来林峡谷不久，老同志都不会有这个质疑，所以我就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我观察琢磨了许久，发现是抵触，在外面的时候，缝缝补补都是女人的活，虽然这份活没人给发工资，甚至被认为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有时候还是有点价值的，比如一个小伙子衣服破破烂烂，就会有人让他娶一个媳妇儿有人缝缝补补，比如说亲的时候，媒婆会说这姑娘手巧，绣活好，还能做点刺绣拿出去换钱…”
“它好像时而有用，时而没用，但我们知道，它是有用的，只不过大多时候不被承认而已，所以在来了林峡谷后发现，竟然不用她们做衣服了，她们会觉得省事了吗？忙着学习工作的人会这样想，但我们不可否认，还有一些人学习不好，成绩不优秀，她们在新的领域里找不到归属感，就会下意识把以往的优势紧紧攥在手里，但现在这份优势都被我们强行给剔除了。”
胡芸听得很认真。
就连被宿舍长拉来旁听的李秀芳听得也很认真！
是了，她感觉自己的拿手好活被剥夺了！
就像看到林峡谷豆腐豆浆豆皮豆芽豆干豆腐乳觉得难受一样！她普普通通的豆腐好像拿不出手了！赖以生存的本事不中用了！时代变了！
赵梅在台上继续说：“后来我就去和外贸部的同事打听，往外卖的时候布和成衣都有，但还是以布为多，问为什么的时候，她们说因为布好卖。”
众人哄堂大笑。
好朴实无华的答案啊。
一脚从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干到了现实。
就连胡芸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答案并不是只有一种，林峡谷只卖成衣不卖布，确实有特殊意义，但更多的还是扶持成衣产业。
工业社会，商品会进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赵梅说到最后，用新学的词斟酌着总结道：“这种抵触情绪，是失去自身定位的恐慌，还是自我意识的反抗。”
“现在自己做衣服好像变成了一件羞耻的事情，耽误学习上进嘛，那么曾经自己做衣服的她们好像也成了落后的代表，但这明明是她们曾经引以为傲的事情啊，她们抵触，何尝不是防御机制在保护自己。”
不少人都沉默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些纷乱的片段，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感觉。
林峡谷大刀阔斧否掉了太多东西，被剔除的过程中，好像她们的某个部分也被一起剔出去了。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部分，那无所谓，但如果是曾经她们引以为傲的部分呢？或者说手里最后一根稻草呢？
就像现在报纸大肆宣扬父爱伟大，很多女人都觉得不爽，有种自己累死累活但功绩都给了男人一样，委屈愤怒，于是跳出来反驳。
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很微妙的情况。
报纸上说，父亲牺牲奉献无私伟大，父亲都去奉献吧！
但拿到报纸的女人却破口大骂，找出曾经父亲失职的种种表现，然后反复证明母亲才是最爱孩子的！
两拨人在拉扯，但能说谁错了吗？
前者是在给未来布局。
而后者在争夺眼下的话语权。
胡芸目光变得悠远，这水还是浑起来了。
她并没有多感叹，很快开始思考解决办法。
首先长远的布局肯定是不能停下的，但被甩下的那些人要怎么安抚呢。
她在纸上写写画画。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融入林峡谷，找到除母亲这个身份外新的人生规划。
下宿舍宣传吧，有些话不适合在大场合说，全都是女生的宿舍里刚好。
再立几个成功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