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圣托马斯医院附属实验室的冷白色灯光像锋利的手术刀，将沈星河的影子割裂成碎片。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在显微镜调节旋钮上微微发颤，目镜里悬浮的细胞群宛如深海里发光的水母，培养液的细微波动在电子显示屏上化作跳动的曲线。精密仪器运转的嗡鸣裹挟着空调出风口的冷气，在密闭的空间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连墙上电子钟的秒针走动声都清晰得刺耳。
咖啡杯早已见底，杯沿褐色的痕迹干涸成扭曲的纹路，像极了他此刻紊乱的思绪。桌面散落的便利贴上写满潦草的实验数据和批注，最上方那张用红笔标注的\"关键节点\"字样，在强光照射下刺得他眼眶生疼。这已经是他连续工作的第三个昼夜，喉咙干涩得如同撒哈拉沙漠，每吞咽一次都伴随着灼烧感。后颈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僵硬得几乎无法转动，偶尔试图活动时，还会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伸手摸向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指尖触到手机外壳凸起的小熊贴纸——那是江野在他临行前贴上去的。当时江野笑得眉眼弯弯，把手机塞进他掌心：\"带着这个，就当我随时随地都能抱住你。\"此刻想起这个画面，沈星河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苦笑，却被突然袭来的眩晕打断。眼前的培养皿开始模糊重影，培养液泛起的细小涟漪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他逐渐涣散的目光里扭曲成漩涡。
沈星河猛地清醒过来，强打起精神准备记录新的变化。然而，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实验台在视线里摇晃不定。他伸手去抓身旁的台面想要支撑身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手中的记录本\"啪嗒\"掉落在地，金属笔在瓷砖地面上滚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放在实验台上的烧杯也被带倒，淡蓝色的液体在地面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江野的视频通话请求。沈星河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勉强对着镜头扯出一个微笑，声音虚弱得像是风中的残叶：\"我...我在忙...\"话未说完，意识已经被黑暗吞噬，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手机摔落在一旁，镜头里只剩下实验室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和晃动的实验设备，随着他的倒地，画面剧烈抖动后归于静止。
六千公里外的上海，江野正坐在书桌前研究新的数学课题。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如同蛛网，马克杯里的咖啡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沈星河的名字，他立刻接通视频，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然而，画面里摇晃的场景和突然倒下的身影，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沈星河！\"江野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对着手机大声呼喊，声音里充满惊恐和慌乱。他疯狂敲击屏幕，试图唤醒画面里毫无反应的人，却只听到刺耳的电流杂音。画面定格在实验室冰冷的地面上，沈星河苍白的脸在白瓷砖的映衬下毫无血色，这个画面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他看着屏幕里散落的实验器材，想象着沈星河摔倒时的无助，心脏揪成一团，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想起沈星河出发前那晚，在机场安检口紧紧拥抱他的样子。对方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带着成果回来，我们就去剑桥。\"此刻那些承诺却像被风吹散的泡沫，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江野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外，深夜的街道寂静冷清，只有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法国梧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他的焦急叹息。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江野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节凸起根根青筋。仪表盘的蓝光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导航提示音机械地播报着前往机场的路线，却盖不住他剧烈的心跳声。路过熟悉的便利店时，他想起沈星河总爱在这里买草莓牛奶，眼眶突然酸涩得厉害。有一次加班到深夜，沈星河特意买了牛奶送到他的工作室，还带着他爱吃的铜锣烧，笑着说要给大数学家补充能量。
赶到机场时，江野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而紊乱。航班信息屏闪烁的红色字体刺得他眼睛生疼，最近一班飞往伦敦的航班还有两小时起飞。他顾不上排队，直接冲向值机柜台，护照边缘被他捏出褶皱。\"我要这班飞机的商务舱。\"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工作人员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先生，您没事吧？\"江野只是摇头，催促着快点办理手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漫长得让人窒息。飞机舷窗外是无尽的云海，机舱内的空调冷气让江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每隔五分钟就刷新一次沈星河的社交账号，手指在屏幕上划出机械的弧线。手机相册里存着他们的合照：在校园樱花树下的自拍、图书馆里埋头学习的侧影，还有沈星河在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工作照。照片里的人眉眼弯弯，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身上，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笔，笑得像个孩子。
看着这些照片，江野的喉咙发紧。他想起沈星河总说\"实验不等人\"，却忘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躯。有一次视频通话，沈星河的眼睛布满血丝，却还兴奋地分享实验进展，说离突破只差一步了。飞机穿越不同时区，昼夜在舷窗外交替，而他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当广播响起即将降落的通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暗红的月牙形痕迹，手掌早已被冷汗浸湿。
伦敦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寒意。江野拖着疲惫的身躯冲出机场，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用生硬的英语向出租车司机报出医院地址，车窗外的街景模糊成灰蓝色的水彩画。街道上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染成斑斓的色块，行色匆匆的路人撑着伞走过，而他的心却被恐惧和担忧填满。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自己住院康复的日子，那时沈星河也是这样日夜守护在他身边。
\"请问沈星河在哪间病房？\"江野攥着护照，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系统里查询后指了指走廊尽头。他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路过值班室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护士的低语，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消毒水的气味越来越浓，走廊的灯光惨白而刺眼，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江野的呼吸停滞了。沈星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上插着输液管，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床边的仪器闪烁着幽蓝的光，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江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沈星河的手冰凉，手腕上还留着被输液针扎过的痕迹，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说好一起顶峰相见，你不许食言。\"江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沈星河手背上的输液贴。记忆突然闪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夜，两个人躺在学校天台，望着满天繁星许下诺言。那时的沈星河眼里有光，说要在生物医学领域做出一番成就，要研发出能造福更多人的药物；而他，要成为最年轻的数学教授，用数学模型解决复杂的科学难题。天台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仿佛延伸到了未来。
沈星河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睫毛轻颤着睁开眼睛。意识逐渐回笼的瞬间，他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到看清眼前熟悉的面容，才惊讶地开口：\"你...你怎么来了？\"声音虚弱得像是风中的柳絮，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他想抬手触碰江野，却发现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来抓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江野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擦掉沈星河额角的冷汗，\"说好了要按时吃饭睡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沈星河，\"先喝口水。\"看着沈星河小口喝水的样子，江野心里一阵揪痛，暗暗发誓绝不让对方再这样拼命。沈星河喝了几口水后，又虚弱地靠回枕头，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感动。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野推掉了所有工作和学术会议，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白天，他学着给沈星河读最新的生物医学论文，遇到专业术语不懂的地方，就用手机查询资料。有次读到关于细胞代谢的段落，他突然停下来：\"这个公式我好像能用拓扑学解释。\"说着就在病床边的小桌上画起示意图，用铅笔勾勒出复杂的图形，耐心地讲解着数学模型与生物现象的关联，惹得沈星河虚弱地笑出声。
晚上，他笨拙地用手机搜索营养餐食谱，拜托医院附近的中餐馆定制清淡易消化的饭菜。第一次端来小米粥时，粥洒了些在托盘上，他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局促：\"下次一定不会了。\"他细心地用勺子吹凉粥，再一口口喂给沈星河，偶尔有粥滴落在沈星河的嘴角，他就用纸巾轻轻擦拭。深夜里，当沈星河熟睡后，他就坐在床边，握着对方的手轻声讲新研究出的数学趣题。有天讲到\"七桥问题\"时，沈星河突然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接话：\"应该用图论...\"江野惊喜地看着他，眼里泛起泪光，轻轻握紧他的手。
沈星河靠在枕头上，看着忙前忙后的江野，心里满是感动与愧疚。有一次，他看着江野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江野却只是摇摇头，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手中：\"别说话，好好休息。你只管负责康复，其他的交给我。\"说罢又掏出手机，\"我给你念最新的《自然》论文？\"沈星河看着他疲惫却温柔的笑容，眼眶不禁湿润了。
经过一周的治疗和调养，沈星河的身体逐渐好转。出院那天，伦敦的天空格外晴朗，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街道上。沈星河挽着江野的胳膊走在街头，初夏的风带着青草的香气，吹起两人的衣角。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偶尔有鸽子从头顶飞过。他们路过一家花店，沈星河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盛开的玫瑰，江野读懂了他的眼神，走进店里买了一束红玫瑰递给他，笑着说：\"送给最勇敢的科学家。\"
\"等我恢复了，\"沈星河仰头看着江野，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我们一起去剑桥看牛顿的苹果树吧。\"
江野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好，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这么拼命。\"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沈星河的眼睛，眼神坚定而温柔，\"你比任何实验、任何项目都重要。\"沈星河点点头，将头靠在江野肩上，感受着他温暖而有力的心跳。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交叠的步伐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声响，路过的行人投来善意的目光。街边咖啡馆飘来浓郁的香气，江野突然驻足：\"带你去吃草莓蛋糕？\"沈星河笑着点头，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与焦虑都化作了眼底的星光。他们走进咖啡馆，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夕阳把街道染成金色。江野切开蛋糕，喂了沈星河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就像他们的爱情，历经风雨，却愈发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