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焰公馆的医疗室弥漫着消毒水与蓝雪花混合的清冽气息,像被揉碎的星光浸在冰水里。沈星河坐在检查床上,浅灰色病号服的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后颈那道泛着潮红的月牙疤,周围的皮肤因为肿胀微微凸起,像条搁浅的红珊瑚。江野站在他身后,指尖悬在他的肩胛骨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昨夜江澜特意叮嘱过,检查时要避免触碰旧伤周围三厘米的区域,那里的神经正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剧烈疼痛。
“放松点。”沈星河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掩不住一丝发紧的尾音。他能从对面的镜面里看到江野紧绷的下颌线,男人深灰色西装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脉冲星戒指正随着细微的颤抖泛着冷光,像颗不安分的星子。
江野的指尖终于落下,动作轻得像蝴蝶点水。指腹顺着脊椎的弧度缓缓上移,避开那片红肿的区域,在健康的皮肤上轻轻按压,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感知肌肉的紧张度,又不会造成额外的刺激。“这里疼吗?”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什么。
沈星河摇摇头,镜面里的自己眼尾泛着红,是昨夜没睡好的痕迹。医疗室的全息投影正循环播放着他的颈椎ct片,骨质增生的阴影像片不祥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后颈,却被江野轻轻攥住手腕,男人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别碰。”江野的指腹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的血管跳得又快又急,像他自己紊乱的心跳。“江澜说要保持皮肤干燥,避免感染。”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沈星河嘴里,柠檬味的清凉瞬间漫过舌尖,驱散了些许紧张,“含着,能放松神经,江澜说的。”
沈星河含着糖,看着江野转身去拿检查仪器。男人的背影挺得笔直,却能看出细微的僵硬——就像大学时在天文社第一次操作射电望远镜,明明提前练了十几次,临场还是会因为紧张而指尖发颤。那时沈星河总笑他“商界大佬也有怂的时候”,此刻却笑不出来,只能任由酸涩漫上心口,像被柠檬汁呛到。
“躺好。”江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镇定,将超声检测仪的探头涂上耦合剂,冰凉的凝胶触到沈星河后颈时,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电流击中,后颈的肌肉突突地跳着。江野立刻放缓动作,用掌心先焐热探头,再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忍忍,三分钟就好,很快。”
超声图像在屏幕上缓缓展开,神经受压的部位像条被捏住的银线,看得江野的呼吸骤然停滞。沈星河从镜面反射里看到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小指——那是他们大学时发明的“紧急安慰信号”,在公开场合不能牵手时,就用这种隐秘的触碰传递力量,简单却有效。
江野的小指猛地蜷缩,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强烈的依赖。检查仪器的蜂鸣声里,沈星河忽然开口:“还记得大三那年吗?你用旧望远镜拍猎户座,镜头里的腰带三星糊成一团光,你却兴奋地说‘这是宇宙给我们的暗号’。”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耦合剂的凉意透过指缝渗进来,却压不住掌心的滚烫。“记得。”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回忆的温度,“你笑我拍得不如教科书清晰,转头却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用了整整两年,直到屏幕摔碎都没换。”
“因为那是你拍的。”沈星河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星轨,从参宿四到参宿七,连成条歪歪扭扭的线,像孩子的涂鸦,“就像现在,哪怕情况再糟,只要是你陪着,我就不怕,什么都不怕。”
超声检查结束后,江澜拿着手术同意书走进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慎:“最后确认一次,手术风险包括……”
“不用说了。”江野打断她,接过钢笔时,指尖的颤抖几乎握不住笔杆,金属笔身在掌心打滑。手术同意书的签名栏空白得刺眼,像片没有星光的夜空。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落笔,却被沈星河轻轻按住了手,那微凉的触感让他瞬间镇定了几分。
“我来教你个办法。”沈星河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薄荷糖的清凉。他的指尖蘸着刚才没擦干净的耦合剂,在江野的掌心缓缓画着——先是个圆圈代表猎户座,接着三条短线连成腰带,最后在右下角点了个小小的星芒,那是他们的专属标记。
这是他们的秘密暗号。高中时江野第一次在天文竞赛前怯场,手心全是汗,连望远镜的调焦轮都握不住,沈星河就在他掌心画过同样的图案,说“星轨永远不会骗你,就像我永远在你身后”。后来每次遇到难关,这个暗号都会准时出现,像道无声的符咒,总能抚平所有焦躁。
“记得吗?”沈星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腹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江野的血脉,“你说过,恒星晚年爆发是为了孕育新的星云,毁灭是为了新生。小手术而已,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江野的喉结滚了滚,突然俯身,将额头抵在沈星河的发顶,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男人左耳垂那颗痣蹭过他的额角,像颗滚烫的星子,烫得沈星河睫毛轻颤,后颈的神经却奇异地放松了些。“等你醒,”江野的呼吸喷在他的发旋,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在尾音处泄出一丝颤抖,“给你建全球最大的神经科学实验室,专门研究怎么让你听话——比如别再熬夜改论文,别把薄荷糖当饭吃,别总让我担心。”
沈星河被逗笑了,笑声牵扯到后颈的神经,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眼尾瞬间沁出泪。江野立刻直起身,指腹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那里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得像块石头,他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打圈按摩,带着安抚的意味:“别笑,等会儿麻药劲过了有你疼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那你要亲我一下。”沈星河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医疗室的白光下泛着剔透的光,像盛着融化的星光,“江澜说过,情感安抚比药物止痛更有效。”
江野的吻落得又轻又急。先是额头,像落下一片羽毛,再是鼻尖,带着珍视的意味,最后停在唇上——没有深入的纠缠,只是唇瓣相贴的温度,带着薄荷糖的清冽和彼此的心跳,安稳而坚定。他能感觉到沈星河的睫毛在他脸颊上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于是用指腹按住他的后颈,不是为了固定,而是传递力量,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直到医疗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手术床走进来,两人才缓缓分开。沈星河的唇瓣被吻得泛红,像染上了朝霞,江野的左耳垂那痣上还沾着他的发丝,柔软得像团云。“我等你。”江野帮他理了理病号服的领口,指尖在那道月牙疤周围轻轻画着圈,动作温柔得像在描摹一件艺术品,“就在手术室门口,一步都不挪,眼睛都不眨地等着你。”
沈星河被推走时,反手抓住他的领带,将人拽得弯下腰,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猎户座在西边天空,”他的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像句私密的情话,“记得帮我看今晚的星轨,等我出来告诉我它们有没有变位置。”
江野的领带被拽得变了形,昂贵的真丝面料起了褶皱,他却舍不得挣开,任由那份力道带着自己靠近,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沈星河的气息。他看着手术床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那扇厚重的门缓缓合上,将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隔绝在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的星轨暗号早已被汗水晕开,却在皮肤上留下了滚烫的印记,像烧上去的烙印。
手术室外的长廊亮着模拟星光的顶灯,周明远说这是江澜建议的“术后心理调节方案”之一,柔和的光线能缓解等待者的焦虑。江野坐在长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里的温度凉得像冰,与他滚烫的手心形成鲜明对比。陆泽言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他旁边,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像在破译什么密码,又像在刻意制造点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清晏说欧洲那边的合同出了点问题,需要你签个字。”陆泽言把平板递过去,屏幕上的电子签名框闪烁着绿光,像只眨动的眼睛,“不过不急,等沈博士……”
“现在签。”江野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名字,笔迹却比平时潦草了许多,带着难以掩饰的心不在焉。他把平板递回去时,目光依旧盯着手术室的门,像被磁石吸住,“告诉苏清晏,所有事按原计划进行,别因为我耽误了收购案的收尾工作,让他放手去做。”
陆泽言挑眉,推了推黑框眼镜:“你这资本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敬业了?以前不总说‘赚钱是为了给沈星河更好的生活’吗?现在人在里面躺着,你倒想起工作了?”
“不是敬业。”江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手术室内的人,“是星河希望我这样。”他想起沈星河被推走前说的话——“你的战场在会议室,我的在实验室,我们都要赢,谁也不能输”。那个永远温和的人,骨子里却有着不输任何人的执拗和骄傲,他不能让他失望。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林小夏提着保温桶小跑过来,粉色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像只慌张的小兔子。“江总,我做了鳕鱼粥。”她把保温桶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热气带着鲜香漫出来,“江医生说深海鱼蛋白能促进神经修复,我加了点枸杞,沈博士肯定喜欢,他以前就爱吃这个。”
粥面上用海苔碎拼出了猎户座的图案,参宿四的位置特意用枸杞做了标记,红彤彤的一颗,像颗小小的心脏。江野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味觉好像和心神一起,被锁在了那扇紧闭的手术门后,所有的感官都只剩下听觉,专注地捕捉着门内可能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
“周管家把公馆的灯光调成模拟日出模式了。”林小夏蹲在他面前,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像在分享什么秘密,“从凌晨四点开始,每隔半小时亮一度,等沈博士出来时,就像看到完整的日出,心情会变好的,心理学上说的。”
江野点点头,目光落在走廊的电子钟上——距离沈星河进去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站起身,沿着长廊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像在计数,又像在发泄内心的焦躁,步数不多不少,刚好是从手术室门口到走廊尽头,再折返回来,形成一个闭环,像道无形的结界。
陆泽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大学时沈星河发烧到39度,你也是这样在宿舍楼道里来回走,走了整整一夜,把地砖都快踩出坑了。”
江野的脚步顿了顿,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那个冬夜,没有暖气的宿舍里,沈星河裹着他的大衣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嘴里却还念叨着暗物质的计算公式,说什么“质量越大,引力越强,就像我对你的依赖”。他在楼道里踱步,烟抽了整整一包,直到天亮才敢进去,发现男人已经退烧,正用他的笔记本电脑看猎户座的观测数据,屏幕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总说我太紧张。”江野的声音带着自嘲,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耳垂,那里还残留着沈星河发丝的触感,“其实是我离不开他,早就离不开了。”
陆泽言没再接话,只是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屏幕上是陆泽言刚黑出来的监控画面,是大学天文社的旧存档:二十岁的江野举着台掉漆的望远镜,镜头对准夜空,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青涩,二十岁的沈星河趴在旁边的三脚架上,举着手机录视频,笑得眉眼弯弯,两人的笑声混着风声,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带着青春的肆意和纯粹。
“刚才整理服务器时发现的。”陆泽言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苏清晏说这叫‘情感支持疗法’,比你在这儿瞎转悠管用,能稳定心率。”
视频里的猎户座确实拍得很模糊,腰带三星像三颗融化的糖豆,却在沈星河的手机镜头里缓缓转动,带着一种笨拙的浪漫。“你看!”视频里的沈星河指着屏幕,声音清亮得像碎冰撞击,“它们在动!就像在跟我们打招呼!江野你看,这是宇宙的心跳啊!”
视频外的江野忽然捂住了脸,指缝间漏出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酸涩感从胸口蔓延到鼻腔,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沈星河说过,宇宙中最快的不是光速,是思念——此刻他无比相信这句话,因为他对手术室内那个人的牵挂,早已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时间的刻度,抵达了那个他正在战斗的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那盏象征着紧张和等待的红灯骤然熄灭,像颗陨落的星。江野几乎是弹起来的,皮鞋在地面滑出刺耳的声响,他甚至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才冲向那扇门,心脏跳得像要冲破胸膛。江澜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很成功,神经压迫完全解除,接下来就是休养了,好好照顾他,别再让他累着了。”
江野的腿一软,扶住墙壁才站稳,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一片。他冲进手术室时,沈星河还在昏睡,后颈缠着雪白的纱布,侧脸贴在枕头上,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像沾了晨露,呼吸均匀而平稳,带着劫后余生的安稳。江野坐在床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那里的温度比术前低了些,却安稳得让人心颤,所有的焦躁和担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珍重。
“醒了就叫我。”他在沈星河耳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腹在他手背上画着熟悉的星轨暗号,一笔一划,带着虔诚的祈祷,“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一直陪着你。”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星焰公馆的“模拟日出模式”正悄然运转,走廊的星光顶灯缓缓变暗,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自然光。第一缕微光透过手术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沈星河的手背上,与江野交握的手指重叠处,两枚戒指反射着细碎的光,像两颗相互环绕的恒星,在经历了一场宇宙风暴后,重新找到了稳定的轨道。
陆泽言和苏清晏站在走廊里,看着手术室门上投下的交叠身影,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林小夏的鳕鱼粥还温着,海苔拼的猎户座依旧清晰,周明远刚发来消息说“模拟日出已调整至最佳亮度”,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说话,却都明白——这场关于爱与守护的手术,不止修复了一道旧伤,更让两颗恒星的轨道,在等待与牵挂中,找到了最坚定的共振频率。而当沈星河醒来时,迎接他的不仅是模拟的日出,更是带着薄荷糖气息的吻,和那句在无数个日夜里重复过的承诺,穿越了手术门的阻隔,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