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就越冷。
冰冷的寒风卷着稀碎的雪粒,抽打在米勒一行人紧绷的脸上。
布莱泽呼出的热气在冻伤的胡茬上凝成霜,卡拉巴斯缩在厚布围巾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绿瞳。
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的黑色伤疤撕裂了灰白的天穹——红帽隘口。
据净火会的资料记载,红帽隘口于三百年前建立,目的是为了防止一些被锈铁同化后尚有行动能力的生物离开,其建立者便是净火会的初代火主多萝拉。
后来随着多萝拉调转研究方向,红帽隘口便交给了猪人三兄弟进行管理防卫。
走近了,那宏伟才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
百米高的钢铁城墙蜿蜒伸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远方。
这堵三百年前的杰作,如今却像个苟延残喘的金属巨人。
暗沉的钢铁表面覆盖着一层层深浅不一的铁锈,新鲜的呈泪痕般的红褐色,旧的是大片大片的、仿佛结痂般的暗黑。
巨大的齿轮铰链暴露在外,有些锈死了,僵硬的齿盘间塞满了冻硬的冰坨。
刺鼻的铁锈味混着某种油脂和硫磺的怪味,霸道地钻进鼻孔,盖过了冰雪的清新。
城墙上,粗大的蒸汽管道如同寄生藤蔓般缠绕虬结,一刻不停地喷吐着滚滚黄白色浓烟,把天空染得更加污浊。
几架锈迹斑斑、连接着粗大管线的哨戒炮塔,像盲目的钢铁蜘蛛蹲伏在垛口,黑洞洞的炮口漫无目的地左右摆动,锁链拖动时发出尖锐的“吱嘎”声。
“先生,这地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布莱泽低声嘟囔着。
米勒沉默地看着城门——那并非传统的木门,而是由上下交错的粗大金属栅栏组成。
栅栏锈迹斑斑,缝隙间缠绕着锋利的铁丝网,电流在上面发出危险的嗡嗡声。
几名守卫站在那里,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披着厚实皮革外套的金属怪物。
他们的身形比普通人高大一圈,外套油腻发亮,缝隙里嵌满了黑乎乎的油泥。
最扎眼的是覆盖在脸部以下的呼吸面具——巨大的猪拱嘴形状的金属滤罐,粗大的橡胶管子连接到背着一个方形铁皮箱子,里面传出蒸汽机般粗重的喘息和“噗嗤噗嗤”的气阀声。
露在外面的眼睛藏在多层墨色的防风护目镜下,转动时透出冰冷的、不似活物的微光。
其中一个守卫的左手换成了生锈的机械爪,正不耐烦地用爪子尖磕碰着铁栅栏。
另一个肩头扛着和城门炮塔类似造型、却小了不止一号的霰弹武器,枪管口沾着黑红的凝结物。
米勒和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眼,便走上前去,那两个守卫本来还想阻拦米勒,但是看到米勒拿出了闪烁着净火光芒的凭证之后,两个守卫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将二人一猫迎了进去。
冰冷的钢铁城门在身后缓缓落下,刺耳的“嘎吱”声被隘口内部的巨大噪音瞬间吞没。
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荒原的寒风,而是滚烫、潮湿、混杂着浓烈铁锈、油脂、煤灰、劣质酒精和汗水蒸腾的味道。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混杂着沙粒的温水。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巨大蒸汽管道,粗壮如古树,黄白色的浓烟从中喷涌而出,在低垂的铅云下翻涌,嘶嘶作响的水汽凝结成水滴不断砸落在地面厚厚的油污上,溅起黏糊糊的水花。
街道狭窄拥挤,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铁板铺就,缝隙里流淌着滚烫的黑水。
低矮的棚屋就像铁皮补丁一样胡乱依附在更高大的、如同怪兽骨架般的工厂外墙上。
蒸汽铆钉锤沉重而有规律的“咚!咚!咚!”巨响穿透一切杂音,从一座高耸的红砖厂房深处传来,震得脚下的铁板都在颤抖。
衣衫褴褛的人们如同被惊动的蚁群,在管道编织的钢铁阴影下快速移动,他们大多穿着深色、沾染着各种污渍的工作服,眼神空洞或充满戒备,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咳嗽。
几个拖着简易推车的工人,车上堆满了沾着黑色油渍的齿轮碎片或扭曲的金属线缆,沉重的轮子碾压过污水坑,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布莱泽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卡拉巴斯全身的毛都炸开了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米勒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握着杖剑的指节微微发白——这地方压抑得像一座正在运转的火炉地狱。
他们沿着一条稍宽的主干道向里走,路两边是些歪歪扭扭的摊位,卖着硬邦邦的、像压缩木屑似的黑面包,劣质的、浑浊不堪的“蒸汽啤酒”,各种锈迹斑斑的零件和工具。
前方路口传来低低的争执声。
一个背着沉重破烂背包、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正对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挥舞着拳头,骂骂咧咧:“老东西!挡什么路!滚远点!”
旁边几个穿着带有格伦伍德徽记油腻皮围裙的粗壮汉子抱着胳膊在看热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漠然,如同欣赏路边的杂物相撞。
其中一人靴子旁扔着个空酒瓶,瓶口还沾着泡沫。
老妇人只是抱着一个布包,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被逼到了路边的污水沟旁。
突然,前方街道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拨开,自动向两边让出一条路。
一阵节奏分明、带着金属回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咚…嗒…咚…嗒…
来人走得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感。
他穿着件深棕色的、裁剪相对考究的厚皮外套,袖口领口磨损得厉害,但比起周围人的破烂还算整洁。
最显眼的是他没有戴那种夸张的全脸猪嘴头盔,而是在鼻口位置扣着一个银灰色的、如同钢铁打造的半脸防毒面具,金属滤罐下面连着两根细管,通向他背在身后的一个小型方形黄铜气罐,罐体上还镶嵌着几颗闪烁着微光的齿轮。
面具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细长,精明,像两颗不断转动的深色琉璃珠,飞快地扫过米勒三人,尤其在布莱泽空空如也的腰部斧扣和卡拉巴斯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嘴角似乎弯起一个刻在金属面具下的弧度,显得有些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