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酒仙君把赌桌搬到奈何桥头那日,阿香正被一群纸人新娘追着讨嫁妆。
红绸缠着桥柱打结,绣鞋踩翻孟婆汤锅,领头的纸人举着褪色的庚帖尖笑:\"聘礼三百担,少一粒朱砂便剜你一碗心头血!\"阿香提着裙角往我身后躲,发间玉簪花抖落一地香灰:\"姑娘,这可比噬魂蛊难缠多了!\"
我屈指弹翻汤勺,彼岸花汁溅在庚帖上,墨迹顿时晕成张扭曲的脸——竟是七十年前被我送入轮回的薄情书生。他眉心一点朱砂痣渗出血珠,落地化作红眼乌鸦,扑棱棱飞向忘川下游。
\"冥婚的生意都做到我头上了?\"我碾碎乌鸦尾羽,看黑烟凝成行字:【三书六礼,天地为媒,今夜子时,红妆迎卿】。
牛头扛着被撕烂的鸳鸯帐冲进来,犄角上缠满断发:\"孟婆大人!乱葬岗的合欢树成精了,枝头挂的全是您的生辰八字!\"
我瞥了眼帐上血迹,忽地笑出声:\"连我七百年前的化名都用上了,倒是个考据党。\"指尖蘸着汤药在虚空画符,朱砂咒文触及红绸的刹那,整座桥头漫起白雾。雾中笙箫骤起,十八抬鬼轿破空而来,轿帘上绣的却不是鸳鸯——是千万只衔着铜钱的噬魂蛊!
\"姐姐,轿顶有东西!\"阿香突然拽我袖口。
鎏金轿顶倒悬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身着嫁衣的司酒仙君。他凤冠霞帔坐在白骨椅上,手中却攥着白藏的剑穗:\"吉时已到,新娘却要逃婚,这该如何是好?\"
阴风忽起,纸人新娘齐声尖啸。我袖中金粉化作锁链缠住鬼轿,轿身却突然自燃,青烟中浮出张熟悉的脸——是白藏!他心口插着半截合卺杯,杯中酒液泛着噬魂蛊独有的腥甜。
\"阿孟,这杯酒...\"他徒手拔出酒杯,血溅在阿香裙摆,\"你酿了七百年。\"
忘川水突然沸腾如熔泉,无数红绳从河底窜出,将我与白藏捆作同心结。阿香慌忙去扯,指尖却被灼出焦痕:\"是月老殿的断情丝!沾过忘川水的!\"
司酒仙君的笑声混着唢呐传来:\"一拜天地——\"
我猛地拽断红绳,绳结处掉出块染血的龙凤帖。展开竟是白藏当年的婚书,只是新娘名字被反复涂抹,最后改成了我的生辰八字。阿香突然闷哼倒地,她腕间不知何时缠上根银线,线头没入白藏心口的伤疤。
\"姑娘...线在吸我的魂...\"她脸色煞白如纸,\"像是...像是要补全什么...\"
我并指斩断银线,断口处涌出的却不是血——是混着彼岸花瓣的忘川水。白藏忽然痛苦蜷缩,心口伤疤裂开,露出半枚嵌在血肉中的玉簪头。
\"原来如此。\"我拾起簪头轻嗅,闻到了昆仑雪巅的冷香,\"司酒给你种了替身蛊,我伤你一分,他便得利十倍。\"
鬼轿帘幔突然掀起,司酒仙君醉倚着骷髅酒坛,坛中泡满眼珠:\"错了错了,这蛊喝的是痴念——你每想他一次,蛊便肥一圈。\"他戳了戳白藏心口鼓起的肉瘤,\"瞧瞧,都快孵出情劫蝶了。\"
阿香突然暴起,扯断颈间璎珞砸向酒坛。珠子落地化作火蝶,烧得司酒仙君广袖焦黑:\"老酒鬼!你拿人真心下酒,活该被业火焚身!\"
\"说得好!\"我趁机将玉簪头刺入白藏心口,肉瘤应声炸裂,飞出的却不是蛊虫——是七百年前我赠他的护心锁!
锁面刻着北斗七星,星芒汇成光刃劈开鬼轿。轿中跌出个鎏金匣,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颗噬魂蛊卵,每颗都粘着月老殿的合欢花瓣。白藏忽然挣扎起身,将护心锁按进我掌心:\"阿孟...掀了这桌...\"
忘川下游传来龙舟号子,牛头马面竟划着艘纸船破浪而来。船头坐着个扎纸匠,手中剪子咔嚓作响,纸屑落地成兵:\"孟婆大人!这厮偷了我三车金箔扎鬼轿!\"
司酒仙君的笑脸终于裂了条缝。他甩袖震退纸人,腰间酒葫芦却突然被阿香拽走。小丫头拔开塞子猛灌一口,呛得满脸通红:\"呸!比姑娘熬的黄连汤还苦!\"
趁这空当,我掀翻赌桌,桌底竟藏着面孽镜。镜中映出当年真相:白藏跪在诛仙台求司酒换命,以心头血养蛊为价,替我承了弑神的天罚。
\"赌局结束。\"我碾碎蛊卵,看汁液渗入忘川,\"你的醉话,我半句不信。\"
司酒仙君忽然安静下来。他摘了凤冠,露出鬓角一道陈年剑痕:\"若我说,这局是为逼他现形呢?\"指尖轻弹,白藏心口浮出盏魂灯,灯芯燃的正是当年被剜去的半颗银心。
檐角铜铃响起第一百一十四声时,第一只情劫蝶破茧而出。它掠过阿香眉梢,撒下金粉凝成句话:【三界为盅,再赌一局】。
而白藏倚在奈何桥头,将护心锁系回我腕间:\"这次,我陪你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