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还在倾泻。
苏乐乐的脊背猛地弓起。
那嘶吼像淬了冰的青铜钟被巨锤砸响，在雨幕里绽开无数道青灰色的裂纹。
龙野扑过去的动作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掀回。
他膝盖磕在满地碎玻璃上。
尖锐的刺痛顺着骨骼爬上来，却抵不过心脏被攥紧的酸胀。
苏乐乐脖颈后的青鳞正在疯长。
鳞片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
每一片竖起的鳞甲都像被撕裂的伤口，汩汩冒着混沌魔气凝成的白雾。
“乐乐！”龙野扯着嗓子喊。
雨声吞没了大半声音。
他看见苏乐乐的指甲正在变长，指尖渗出的血珠落地即燃，在积水里烧出一朵朵跳跃的绿火。
那是嫉妒之炎。
卷二第196章里刚刚燃起的守护之火。
此刻正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把她手腕上的青鳞护盾烧得滋滋作响。
“糖分三块……”龙野试着喊出暗号。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摸向口袋里那半包栗子糖，指尖却被怀表硌得生疼——怀表外壳的裂痕又多了几道，齿轮转动声像濒死的喘息。
苏乐乐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滚。
她缓缓转过身，龙野这才看清，她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了竖瞳，左边是蛇瞳的碧绿色，右边却泛着狼瞳的幽蓝。
两种兽瞳在眼眶里交替闪烁。
青鳞顺着她的脸颊爬上来，遮住了半张脸。
露在外面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涎水混着雨水往下滴，在下巴尖凝成小小的绿火团。
“别过来。”龙野听见自己说。
其实是想说“别怕”。
舌尖却像被嫉妒之炎烫过，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焦糊味。
苏乐乐猛地抬起头。
嘶吼声再次炸开。
这一次龙野看清了，她的犬齿已经变得尖利，牙龈渗着血，嘶吼时带出的气流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那是今早他分给她的栗子糖味道。
记忆突然钻进脑子里。
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巷尾的栗子摊被风吹倒，他把最后三颗糖塞进她手里，说“糖分三块，我们各吃一块，剩下一块埋起来当暗号”。
现在那第三颗糖就在他口袋里。
用糖纸折成的千纸鹤被体温焐得温热。
可眼前的苏乐乐，连“糖分三块”这五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龙野突然想起唐三牺牲前的眼神。
那个装着应龙血脉的机械义肢。
在暴雨里化作青铜战龙时，龙眸里映着的也是这样的绝望与不舍。
“乐乐，看看我。”龙野解开怀表。
齿轮转动声在暴雨里格外清晰。
他知道每一次回溯都会让齿轮裂痕加深，但现在他想再试一次——哪怕只能回到三秒前，回到她还没完全失控的瞬间。
苏乐乐的嘶吼突然停了。
她盯着龙野手里的怀表。
碧绿色的蛇瞳里闪过一丝迷茫，像是被齿轮声勾住了什么。
龙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慢慢举起怀表。
表盖内侧母亲的虚影在雨幕里若隐若现，与苏乐乐此刻的脸重叠在一起，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就在这时，苏乐乐猛地扑了过来。
不是攻击的姿态。
她的指甲擦过龙野的手腕，带起一串血珠，却在触碰到怀表的瞬间停住了，青鳞护盾突然从她背后展开，却不是防御姿态，而是像受伤的兽类竖起的鬃毛。
“吼——”
嘶吼声里混进了呜咽。
龙野被她按在积水里，后背撞上一块凸起的青铜碎片，那是唐三义肢的残骸，上面还留着“离”字火纹的烙印。
疼痛让龙野清醒了几分。
他抬手按住苏乐乐的肩膀。
青鳞像冰碴子一样硌手，可他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的颤抖，像被扔进沸水里的糖块，既想融化又在抗拒。
“是我啊。”龙野贴着她的耳朵说。
声音被雨水泡得发涨。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只糖纸千纸鹤，塞进她还在嘶吼的嘴里——这个动作很冒险，他的手背立刻被尖利的犬齿划破。
千纸鹤沾了血和雨水。
在她舌头上慢慢展开。
栗子糖的甜味混着血腥味在雨里弥漫开来，苏乐乐的嘶吼突然卡壳了，竖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类的慌乱。
龙野趁机扣住她的手腕。
青鳞正在变得滚烫。
他能感觉到嫉妒之炎顺着她的血管往自己身上爬，怀表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还记得吗？”龙野的声音带着血腥味。
他指腹摩挲着她腕间最嫩的那块青鳞。
那里有个极淡的疤痕，是小时候分栗子糖时被糖纸边缘划破的，当时她哭着说“要留着当记号”。
苏乐乐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像是有两个灵魂在打架。
青鳞护盾突然剧烈燃烧起来，嫉妒之炎把她整个人裹成了绿色的火球，龙野被热浪掀开，却看见她的手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那只糖纸千纸鹤被她死死捏在掌心，已经烧成了灰烬，却在雨里留下一道金色的轨迹。
嘶吼声再次响起。
却比刚才弱了几分。
龙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看见苏乐乐正用那双诡异的兽瞳看着自己，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怀表的齿轮已经开始掉碎片。
每一片落在水里，都溅起一小朵记忆的涟漪——有母亲的银发，有父亲的背影，还有唐三临终前竖起的大拇指。
“回溯。”龙野按下怀表按钮。
齿轮开始逆向转动。
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错位般的脆响，眼前的雨幕开始倒流，苏乐乐的嘶吼声被拉长成尖锐的哨音，像一根即将绷断的青铜弦。
这是第三次回溯。
他不知道还能撑几次。
但当苏乐乐的嘶吼声在倒流的雨幕里变成孩童般的呜咽时，龙野突然觉得，就算齿轮彻底碎掉，也是值得的。
雨还在下。
但时间已经回到了三秒前。
苏乐乐刚刚弓起的脊背还没完全展开，龙野扑过去的动作刚好完成，这一次他没有被气浪掀开，而是准确地抱住了她正在兽化的身体。
“栗子糖分三块。”龙野在她耳边重复。
声音因为回溯的反噬而变得沙哑。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猛地一颤，青鳞的生长速度似乎慢了下来，那只攥着千纸鹤灰烬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无意识的嘶吼还在继续。
但尾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龙野把脸埋在她沾满雨水和鳞片的颈窝，闻到了童年巷尾的栗子香，在嫉妒之炎的焦糊味里，顽强地飘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