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靴底陷进腐叶。
发出潮湿的闷响。
像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蠕动，顺着脚踝往上爬。
苏乐乐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青鳞在掌心泛起冷光。
那些《诗经·木桃》的纹路正沿着血管游走，在她手背上织成半透明的网，网眼间漂浮着细小的光斑——那是被藤蔓撕碎的时间碎片。
“它们在吃齿轮。”龙野按住怀表。
金属外壳传来牙齿啃噬般的震颤。
自从踏入青龙藤曼囚笼，这只老怀表就没安分过，原本规律的滴答声变得紊乱，像是有群无形的虫豸正从齿轮间隙钻进去。
苏乐乐往他身后缩了缩。
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藤蔓上。
激起圈淡绿色的涟漪，那些盘绕如蛇的藤曼突然兴奋起来，尖端裂开细小的口器，吐出带着铁锈味的雾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锁链的形状。
龙野的离卦火纹顺着指尖燃起。
却在触到藤蔓的瞬间萎靡。
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温度，他低头看去，那些深绿色的藤蔓表面布满年轮状的纹路，每道纹路里都嵌着枚细小的齿轮，正随着怀表的频率转动。
“时间在被吃掉。”苏乐乐的声音发颤。
她指着前方的藤蔓墙。
那些交错的藤曼间浮现出扭曲的人影，有唐三临终前举着机械义肢的模样，有苍母教信徒被吞噬时的惊恐，还有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正蹲在地上数着栗子糖——那是十年前的苏乐乐。
龙野的火纹突然暴涨。
灼烧藤蔓的声响里混着尖叫。
不是植物被点燃的噼啪声，而是无数细碎的人声在同时哀嚎，那些嵌在年轮里的齿轮开始疯狂倒转，在藤蔓表面烙下焦黑的轨迹，像串倒写的甲骨文。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绷紧。
发出琴弦般的嗡鸣。
她下意识张开护盾，半透明的鳞片上，《木桃》的诗句开始发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每个字都化作锋利的碎片，切开缠向脚踝的藤曼。
“它们在消化记忆。”龙野拽着她往后退。
怀表的齿轮突然卡住。
发出声刺耳的断裂声，块碎齿从表壳里弹出来，落在片藤蔓上，瞬间被无数根须包裹、分解，那处的藤曼竟开出朵淡金色的花，花瓣形状与栗子糖的糖纸如出一辙。
苏乐乐的瞳孔骤然收缩。
青鳞护盾出现蛛网状裂痕。
她盯着那朵金花，突然按住太阳穴蹲下，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呜咽，那些被藤蔓吸收的时间碎片正涌进她的脑海——暴雨中母亲消失的背影，实验室里闪烁的红色警报，还有龙野把第三块栗子糖塞进她手心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乐乐！”龙野的火纹烧向她脚下的藤蔓。
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墙挡住。
那些藤曼突然加速生长，在两人之间织成道密不透风的绿墙，墙面上浮现出清晰的年轮，每圈年轮里都嵌着幅画面：他和苏乐乐在巷口分糖的童年，唐三教他画离卦火纹的午后，青鳞第一次在她手背上浮现的瞬间。
“时间是养料。”个苍老的声音从藤蔓深处传来。
带着树叶摩擦般的沙沙声。
龙野抬头看见，最高处的藤曼正扭曲成张人脸，那双眼睛是两团旋转的漩涡，里面漂浮着无数个“过去”——有他没经历过的战争，有被篡改的历史，还有苏乐乐本该拥有的、没有兽化的人生。
苏乐乐突然站起来。
青鳞顺着手臂爬上脖颈。
那些《木桃》的纹路在她脸上游走，像在临摹幅古老的图腾，她一步步走向藤曼墙，指尖触到那些年轮时，没有被灼伤，反而有细小的光点从她体内流进藤蔓里。
“别碰！”龙野的火纹撕裂空气。
却在离她半尺处熄灭。
他看见苏乐乐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那些青鳞正在被藤蔓吸收，而她的眼睛里，正倒映着另一个时空的画面：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她和龙野坐在石阶上，把栗子糖分作均匀的三块，糖纸在风里飘成小小的鹤。
“这是真的吗？”苏乐乐轻声问。
声音穿过藤曼的缝隙。
带着水汽般的震颤，那些吸收了她青鳞的藤蔓突然绽放出金色的花，每朵花都捧着块透明的糖，糖块里封存着不同的“如果”——如果神嗣计划没有启动，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孩子，如果时间没有被篡改。
龙野的怀表突然剧烈震动。
齿轮开始逆向疯狂转动。
他的视野突然被无数个画面淹没：藤蔓吸收完时间能量后轰然倒塌的未来，苏乐乐被藤曼吞噬化作新囚笼的未来，还有个最清晰的画面——他举起燃烧的离卦火纹，烧掉了所有藤蔓，也烧掉了苏乐乐恢复记忆的最后可能。
“它们在给我们看诱饵。”龙野的声音发紧。
他抓住苏乐乐的手腕往后拽。
那些金色的花突然同时凋零，花瓣化作细小的种子，落进泥土里瞬间长成新的藤曼，这次的藤蔓上没有年轮，只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盯着苏乐乐手背上的青鳞。
苏乐乐的指尖还残留着花瓣的触感。
像触到了块融化的糖。
她看着那些新生的藤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糖纸——那是童年分糖时，龙野塞给她的那张，上面还留着三个指印。
“这个才是真的。”她把糖纸举到藤蔓前。
那些眼睛般的花苞突然瑟缩。
像是遇到了什么克星，龙野趁机燃起离卦火纹，这次火焰没有被吸收，反而在藤蔓表面烧出条通路，火光照亮的地方，那些被吸收的时间碎片正化作萤火虫般的光点，顺着火焰的轨迹往回逃。
“时间有重量。”龙野拽着她冲进通路。
怀表的齿轮终于恢复正常转动。
他听见身后传来藤蔓崩塌的巨响，那些被火焰逼出的时间碎片在空中飞舞，组合成唐三临终前的模样，老人笑着朝他们挥手，机械义肢上的应龙纹路在火光中闪烁，与苏乐乐青鳞上的《木桃》纹产生奇妙的共鸣。
苏乐乐突然停下脚步。
回头看向那些飞舞的碎片。
有块碎片落在她手背上，瞬间融入青鳞——她想起了那个暴雨天，龙野把唯一的伞塞给她，自己抱着怀表冲进雨里，背影像株倔强的树苗；想起了唐三第一次教她辨认青鳞时，说“这不是诅咒，是守护”；想起了所有被藤蔓勾起的、真实存在过的温暖。
“它们怕真实的记忆。”她轻声说。
青鳞在她手背上熠熠生辉。
那些《木桃》的纹路突然变得锋利，像把把微型的刀，切碎了缠向脚踝的最后几根藤曼，龙野趁机拽着她冲出囚笼，身后的藤蔓在火焰中发出不甘的嘶吼，那些被吸收的时间能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龙野的怀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齿轮重新咬合。
他低头看向表盖内侧，那里原本模糊的母亲影像清晰了一瞬——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站在类似的藤蔓前，手里举着块栗子糖，糖纸在她指间飘成小小的鹤。
苏乐乐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怀表。
青鳞与金属相触的地方。
泛起淡淡的白烟，那些被藤蔓吸收的时间碎片正顺着这道连接回流，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桥，桥上铺满了糖纸、卦象、机械义肢的零件，所有真实发生过的碎片，都在对抗着藤蔓制造的虚假幻境。
“前面还有更厉害的。”龙野握紧她的手。
火纹与青鳞在相握处交织。
形成朵半红半绿的花，他能感觉到怀表的齿轮正在与某种更深层的力量共鸣，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试炼积蓄能量，而苏乐乐手背上的《木桃》纹，正悄悄与藤蔓囚笼崩塌处残留的根系产生共振。
苏乐乐把糖纸重新塞回口袋。
指尖残留着纸张的粗糙感。
那是比藤蔓制造的任何幻境都更真实的触感，她抬头看向龙野，青鳞覆盖的脸上露出半片笑容，像被阳光照亮的冰面，脆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藤蔓的哀嚎渐渐平息。
只留下满地融化的绿色汁液。
那些汁液在地面上汇成蜿蜒的溪流，顺着地势流向囚笼深处，在黑暗中泛着磷火般的光，像在指引他们走向下一处试炼——而在溪流的尽头，隐约能看见片更加庞大的阴影，正随着怀表的滴答声缓缓呼吸。
龙野的火纹在掌心跳动。
苏乐乐的青鳞泛起微光。
两人相握的手没有松开，那些被藤蔓吸收又归还的时间碎片，正顺着他们的血脉流动，在体内刻下新的印记——不是年轮般的束缚，而是像糖纸千纸鹤那样，轻盈，却足以对抗任何试图吞噬记忆的力量。
他们踩着绿色的溪流往前走。
靴底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龙野听见怀表的齿轮开始与某种遥远的心跳同步，而苏乐乐突然哼起段不成调的旋律，那是童年分糖时，他总在她耳边哼唱的、不成章法的调子，在藤蔓囚笼的余烬里，像颗顽强跳动的、真实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