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死寂，混合着辐射尘埃那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沉甸甸地压在“归乡号”的残骸之上。驾驶舱内，昏暗得如同墓穴。仅存的几处破损线路，偶尔滋啦一声，爆出几点转瞬即逝的幽蓝电火花，映亮空气中漂浮的、散发着微光的尘埃，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每一次电火花的闪烁，都像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微弱，徒劳。
引擎彻底熄火了。尾部那台巨大的嫁接锅炉，如同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残骸，冰冷地瘫在幽绿色的琉璃洼地里，泄压阀无力地滴落着最后几滴浑浊的冷凝水。导能管线中狂暴的幽蓝光芒早已熄灭，只留下扭曲的金属管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去的血管。
“咳…咳咳…”扳手挣扎着从一堆破碎的仪表盘碎片里爬出来，吐出一口带着机油味和血腥味的浊气。他那只独眼在昏暗中艰难地适应着光线，布满油污和血痂的脸上一片茫然。“结…结束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和更深的恐惧，“那…那怪物…真走了？”
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冰冷的金属舱壁间回荡，显得格外空洞。
小玲靠在一面布满凹痕的舱壁上，黑色的作战服被划开几道口子，手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染红了布料。她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冷静。她撕下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手法熟练地给自己进行着简单的包扎止血。包扎完毕，她立刻挪到蜷缩在角落里的苏清雪身边，手指迅速搭上女孩冰冷的手腕。
脉搏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颈间那枚晶体，闪烁的频率变得极其紊乱，蓝光与暗红光芒如同失控的萤火虫，疯狂地交替明灭，每一次剧烈的闪烁，都伴随着女孩身体细微的抽搐。混乱的时空波动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一阵阵从她身上逸散出来，搅动着驾驶舱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小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沉寂，每一个字都像冰渣砸在地上，“能量流失…加速。机械臂接口…温度异常升高。”
李维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被能量乱流灼伤的剧痛，以及内力枯竭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空虚感。他透过观察窗上那道最大的裂口，望着外面那片被幽绿辐射尘埃笼罩的死寂洼地。琉璃化的地面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几株扭曲、散发着不祥荧光的变异植物，如同坟茔上的鬼手，在尘埃中若隐若现。
冷澈走了。像丢弃垃圾一样，把他们精准地废掉，然后丢进了这片天然的坟墓。这片高浓度辐射区，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刽子手，会让他们在绝望和痛苦中，被无形的辐射之刃缓慢地凌迟处死。
希望？似乎随着那台锅炉最后喷出的白烟，彻底消散了。铁腕留下的能量适配中枢，此刻就歪倒在驾驶舱中央，外壳多处崩裂，冒着缕缕焦臭的黑烟，内部核心彻底黯淡，如同一块真正的废铁。老疤…他最后凝固在幽蓝时空琥珀中的身影，那混合着痛苦与决绝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维的心上。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上。铁腕最后的遗产。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块能量所剩无几的高纯度能量结晶，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防水地图，还有那枚通体漆黑、光滑如镜的棱柱体。
他展开地图。坚韧的材质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晰。复杂的废土地形上，一条刺目的红色虚线，如同命运的诅咒，蜿蜒曲折，指向废土深处某个未知的、被标注为“方舟”的区域。地图一角，铁腕那粗犷潦草的字迹，如同用刀刻在石头上：
【归途渺茫，坐标已锁。若有后来者，循此图，寻‘方舟’。
勿信‘时枢’。】
方舟？时枢？
又是“时枢”！那个如同幽灵般笼罩在“净痕”部队之上的名字。铁腕的警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而这个“方舟”…是归途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更加深沉的陷阱？
地图上标注的“方舟”坐标，距离他们此刻被困的辐射区，遥远得如同天堑。而他们，只剩下一艘彻底瘫痪的破船，几个伤痕累累、资源耗尽的人。
路，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冰冷的绝望，如同辐射区的尘埃，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试图冻结最后一丝挣扎的意志。
就在这时。
“唔…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魇深处挤出的痛苦呻吟，突然在死寂的驾驶舱中响起。
声音来自角落里的苏清雪！
李维、小玲、扳手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苏清雪依旧双目紧闭，深陷在昏迷的深渊。但她的嘴唇却在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音节。
“不…不要…过来…”
“血…好多的血…”
“警报…红色…全…全红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颈间那枚疯狂闪烁的晶体，蓝光和暗红光芒如同失控的霓虹灯般疯狂交替。
“她在说什么？”扳手凑近了些，独眼里充满困惑和担忧，“血？警报？”
“记忆碎片。”小玲快速判断，手指依旧按在苏清雪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而狂乱的脉搏，“深度昏迷下，意识防御崩溃，过往的创伤记忆…正在不受控制地涌现。”
李维的心猛地一沉。过往的创伤…是叶红菱湮灭时的景象？还是…别的？
苏清雪的呓语变得更加急促、更加混乱。
“07…07号样本…失控了…”
“隔离…快启动最高隔离！”
“博士…博士死了！头…头没了！”
“跑！快跑啊！！”
“门…门打不开！代码…权限被锁死了！是…是‘时枢’！是‘时枢’干的！”
“07号样本”？“博士”？“时枢”？！
这些词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击中了李维！
07号样本？苏清雪在昏迷呓语中，竟然自称“07”？还有那个“博士”…是谁？“时枢”…又是它！它锁死了权限？它导致了灾难？
“07…07…”苏清雪的呓语突然带上了一种强烈的自我否定和撕裂感，“我是…07？不…我不是…我是苏清雪…我是…谁？头好痛…好多声音…好多画面…”
她的身体痉挛得更加厉害，仿佛在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颈间的晶体光芒暴涨，混乱的时空波动如同实质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整个驾驶舱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扭曲！几块散落的金属碎片甚至无风自动，微微悬浮起来！
“能量失控！要爆发了！”扳手惊恐地后退一步。
“李…维…”一个截然不同的、沙哑而决绝的声音，猛地从苏清雪口中挤出！这声音带着叶红菱那熔岩般的爆裂和无边的愤怒！
几乎同时！
嗡——！！！
苏清雪的右臂——那条银灰色的机械义肢——猛地再次痉挛绷直！肩胛处的接口盖板“啪”地一声被内部狂暴的力量弹开！汹涌的暗红能量流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熔岩，瞬间喷薄而出！刺眼的暗红光芒瞬间吞噬了整条机械臂！无数如同熔岩脉络般的暗红纹路在金属表面疯狂搏动、燃烧！
“疼…好疼…”苏清雪（叶红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虫子…有虫子…在咬我…在啃我的骨头…”
暗红的机械臂不受控制地抬起，燃烧着光芒的金属手掌猛地抓向自己的头颅！仿佛要将那撕裂灵魂的痛苦硬生生挖出来！
“阻止她！”李维低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条燃烧着暗红能量、滚烫得如同烙铁的机械臂！
滋啦——！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痛瞬间从掌心传来！皮肤接触的地方发出焦糊的气味！狂暴的能量如同高压电流，疯狂冲击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他弹开！
“清雪！红菱！醒醒！控制住它！”李维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狂暴的力量！他体内的内力早已枯竭，此刻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在硬抗！
“坐标…家…”苏清雪（叶红菱？）的声音在痛苦中挣扎着，断断续续，“感…感觉到了…很模糊…在那边…”被李维死死抓住的暗红机械臂，极其艰难地、颤抖着，试图指向观察窗外废土的某个方向！但那方向，与铁腕地图上标注的“方舟”坐标，截然不同！
两个坐标！一个来自铁腕的地图（方舟），一个来自苏清雪\/叶红菱混乱的感应（家）！南辕北辙！
“妈的！这到底听谁的？！”扳手看着那颤抖的、指向不同方向的机械臂，急得直跳脚。
混乱！极致的混乱！记忆的错乱，身份的撕裂，时空坐标的冲突，狂暴能量的失控！苏清雪的身体仿佛成了所有灾难和矛盾的漩涡中心，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小玲！镇静剂！最大剂量！”李维嘶吼着，双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对抗着机械臂上传来的恐怖力量。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淌下。
小玲动作快如闪电，从急救包中抽出两支高浓度的神经镇静剂，精准地扎进苏清雪颈侧的静脉！药剂迅速推入！
“呃啊——！”苏清雪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
颈间那枚疯狂闪烁的晶体，光芒如同被强行掐断的电源，骤然一暗！混乱的时空波动瞬间衰减！那条燃烧着暗红光芒、狂暴挣扎的机械臂，力量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汹涌喷薄的暗红能量流缩回接口内部，搏动的熔岩纹路迅速隐没。
机械臂无力地垂落，肩胛处弹开的盖板也“咔哒”一声合拢复位。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灼热气息和淡淡的能量电离味道，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疯狂。
苏清雪的身体彻底软倒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颈间晶体的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缓慢，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镇静剂强行压制了暴走，但也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昏迷深渊。
驾驶舱内，再次陷入沉重的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李维缓缓松开被灼伤的手掌，掌心一片焦黑，传来钻心的刺痛。他看着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苏清雪，又看了看铁腕地图上标注的“方舟”坐标，最后目光落在苏清雪那条安静垂落的机械臂上。
两个方向。铁腕的遗言指向“方舟”。苏清雪混乱意识中，叶红菱的残念感应到的“家”却在另一边。
信任谁？铁腕？还是那缕燃烧在同伴躯壳中的残魂？
“老大…”扳手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沉寂，“苏丫头…她…她还能撑多久？还有这破船…彻底动不了了…外面全是辐射…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绝望之意溢于言表。
小玲包扎好自己手臂的伤口，走到驾驶台旁，拿起一个外壳破损、屏幕布满裂痕的便携式环境监测仪。她按了几下，仪器屏幕艰难地亮起，显示出紊乱的读数。
“辐射剂量…致死级。外部大气成分…剧毒，含高浓度放射性尘埃及未知神经毒素。”小玲清冷的声音如同宣读着判决书，“‘归乡号’外壳对辐射有部分屏蔽，但内部剂量仍在缓慢攀升。以我们目前状态…无防护暴露生存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
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在死寂的驾驶舱内敲响。
没有载具，没有能源，重伤员，剧毒环境，强敌环伺…二十四小时后，他们都将成为这片辐射废土上，几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李维缓缓闭上眼睛。老疤凝固在幽蓝琥珀中的眼神，苏清雪混乱痛苦的呓语，叶红菱燃烧残魂的呐喊，铁腕地图上的红色虚线…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信任谁？
往哪里走？
如何活下去？
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得如同山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
一直沉默的小玲，突然再次拿起了那个屏幕碎裂的环境监测仪。她的手指在几个破损的按键上快速操作着，似乎在调整监测模式。
“发现微弱…加密信号。”小玲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她将监测仪的屏幕转向李维和扳手。
布满裂痕的屏幕上，在代表环境辐射的混乱背景噪音中，一条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脉冲信号，正以一种特定的、不断重复的复杂频率，顽强地跳动着。
信号的源头方向，并非铁腕地图上的“方舟”，也非苏清雪\/叶红菱感应的“家”。
而是…这片辐射区深处！
“信号特征…”小玲的语速加快，“非‘净痕’制式。编码方式…古老，带有…生物识别特征。内容…重复发送…坐标…和…求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