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哭喊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钢铁墙壁,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她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即将破碎的枯叶。她不再是一个刚刚失去至亲、陷入崩溃的女孩,更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眼中只剩下复仇血焰的幼兽。
陈胜沉默地俯视着她。整备区顶灯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看到了她额头的血痕,看到了她眼中焚烧一切的疯狂,更看到了那疯狂背后,与赵大勇如出一辙的、一旦认定便九死无悔的执拗。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陈胜终于动了。他并未上前搀扶,只是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尊沉默的刑天机甲。冰冷的声音如同从极地冰川深处传来,清晰地在整备区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不容置疑的重量:
“李振国将军办公室!跟我来。”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拒绝。但这简短的指令,对赵可儿而言,却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线微光。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那双绝望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脱力和冰冷而发软。
陈胜没有回头,步伐沉稳地朝着整备区外走去。赵可儿咬紧牙关,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跟在那道孤峭而冰冷的背影之后,每一步都踏在复仇的刀锋之上。
***
将军办公室厚重的防弹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上好普洱的醇厚气息,却丝毫无法化解那份沉甸甸的肃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基地演训场上机甲移动的模糊光影和隐约的轰鸣。
李振国将军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手中端着一杯茶,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他刚毅的侧脸线条。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沉默如同凝固的火山岩。
陈胜将一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申请文件轻轻放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纸张边缘还带着一丝被用力捏握过的褶皱。
“将军,”陈胜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赵大勇烈士之妹,赵可儿,申请特批入伍,插班机甲战斗系。”
李振国缓缓转过身。他那双阅尽沧桑、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站在陈胜侧后方、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赵可儿。他的目光在她额头上那片刺目的淤青和干涸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赤着的、沾满污泥的双脚,最后落进她那双燃烧着疯狂执念、却又深藏着无尽悲恸的眼眸深处。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墙壁上古朴的机械钟,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咔哒”声,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赵可儿感到将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理由?”李振国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打破了沉寂。目光依旧钉在赵可儿脸上。
赵可儿身体猛地一颤,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悔恨、痛苦、疯狂的复仇欲望,在将军那洞彻一切的目光下,似乎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她求助般看向陈胜那冰冷沉默的侧影。
陈胜的目光依旧落在桌面的文件上,仿佛那简单的几行字承载着千钧之重。他没有看赵可儿,只是用他那标志性的、冰冷而清晰的语调,替她说出了那锥心刺骨的理由:
“报仇!”
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子弹,射入沉寂的空气。
李振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沉重的军靴踏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一步步走到赵可儿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赵可儿完全笼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指甲掐得更深,几乎要刺破皮肉。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将军那深潭般的目光。
李振国没有立刻说话。
他仔细地、几乎是一寸寸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孩。她身上还带着海水的腥咸和污泥的气息,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深处,除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竟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东西——那是赵大勇在每一次极限训练、每一次面对生死任务时,眼底深处燃烧的、那种近乎偏执的、永不回头的决绝!
足足过了半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李振国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
“龙军镇海,没有懦夫的位置。”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直刺赵可儿眼底:“穿上这身衣服,扛起这个徽记,你就不再是赵可儿。你是战士,是龙军的刀锋!你哥的血,不能白流。”
他猛地转身,走回办公桌后,拿起一支沉甸甸的钢笔,拔掉笔帽。笔尖悬停在赵可儿那份特批入伍申请书的签名栏上,浓黑的墨迹凝聚欲滴。
“想清楚,”李振国的声音如同洪钟,敲打在赵可儿的心上:“踏进这道门,你的命,就押在国仇家恨的刀口上了!是炼成钢,还是烧成灰,看你自己!”
最后一个字落下,将军手中的钢笔也重重落下!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力透纸背、带着铁血杀伐之气的签名——“李振国”,赫然出现在批准栏上!鲜红的公章随即重重落下,如同烙铁,将复仇的许可,深深印刻。
赵可儿看着那鲜红的印章,看着将军肃杀的脸,身体里那股支撑她走到这里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又瞬间被另一种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所填满。她双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却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用尽全身力气,额头重重叩在厚实的地毯上。
没有哭喊,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不是悲伤的泪水,是岩浆在深谷中奔涌的咆哮,被强行压抑在冰冷的地壳之下。
“哥……” 一声破碎的呼唤,最终淹没在厚重的地毯里。
李振国没有再看她,将签好的文件推向陈胜,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令:“陈胜,人交给你了。龙军的刀,不能卷刃,更不能断。”
陈胜拿起那份尚带着墨迹温度的文件,微微颔首:“是,将军。”
他转身,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身影,声音冰冷依旧:“赵可儿,跟我去领你的作训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