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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杯盛血

>深冬的午夜,我潜入废弃的圣伊莱亚斯教堂。

>告解室的木门吱呀作响,我看见了神父。

>他正高举圣杯,接住被割喉者脖颈喷出的最后一滴血。

>“这是亵渎!”我拔刀怒吼。

>神父却微笑着将血一饮而尽:“不,孩子,这是最神圣的圣餐。”

>“圣徒的血,是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

>“我们只是在替上帝……筛选真正的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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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伊莱亚斯教堂在隆冬的午夜,是块被遗忘的黑色墓碑,重重地压在城郊的冻土之上。寒风,是这废弃之地唯一尚存的气息,它呜咽着从残缺的彩绘玻璃窗的破洞钻入,又裹挟着铁锈与朽木的陈腐气息,从另一侧的豁口逃逸而去。那声音,像垂死者喉咙深处最后的喘息,在这巨大、空洞的石头胸腔里来回撞击,徒劳地寻找着一个出口。

我,阿德里安·维勒,是这寒夜里的不速之客。靴底碾过地上厚积的灰尘与破碎的石膏圣像残骸,每一步都踩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惊扰了在此沉睡了太久的某些东西。空气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尘土、霉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甜腥——一种勾动着记忆深处最原始警惕的气味。冰冷刺骨,直透骨髓。

我的目标,是那个立在阴影最深处、如同墓穴般沉默的告解室。它那两扇小小的、虫蛀斑驳的木门,像两片干枯的眼皮,半耷拉着,向黑暗敞开一道幽深的缝隙。那里面,藏着我要的答案——或是通向更黑暗深渊的入口。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门时,一种更为粘稠、更加浓烈的铁锈味猛地刺穿鼻腔。它带着生命消逝时特有的温热余烬,蛮横地盖过了所有陈腐。不是幻觉。我的心跳骤然擂鼓般撞在肋骨上。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猛地发力,将其中一扇木门完全推开!

刺耳的“吱呀——”声撕裂了教堂的死寂,如同垂死者的尖叫。

告解室狭小的空间里,景象如同地狱的切片。

摇曳的烛光——不知从何而来——是唯一的光源,将一切染上一种病态的、跳动的橙红。穿着陈旧黑色法衣的神父背对着我,身形在烛光下投出巨大扭曲的阴影,几乎吞噬了对面告解格栅后的一切。他手中高举着一件器物,那器物在摇曳的光线下反射出古老、黯淡而纯粹的金色光泽——圣杯。教堂失窃的圣杯。

杯口,正对着下方。

那里,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瘫坐在告解室信徒的位置上。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去,脖颈被彻底切开,形成一个巨大、狰狞的豁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露出底下森白的软骨和断裂的血管。鲜血,浓稠、暗红、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此刻正如同被压榨的葡萄汁液,从那个可怖的裂口里汩汩涌出。它们汇聚成最后一股细流,精准地、带着一种亵渎的仪式感,滴入下方那盛接的金杯之中。

“嘀嗒…”

最后那滴血珠,饱满、沉重,在杯沿停顿了一瞬,随即滚落,融入杯底那层刺目的猩红液体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烛火在神父背后疯狂跳跃,将他投射在告解室木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狂舞的恶魔。血腥味混合着蜡油的焦糊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这是亵渎!”

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冰冷的愤怒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藏在袖中的短刀早已滑入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撑。刀锋在昏暗中闪过一道淬厉的寒芒,直指那黑色的背影。

神父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转身。他依然稳稳地举着那盛满人血的圣杯,杯中的液体微微晃动,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如同熔化的地狱岩浆。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那金杯凑到自己唇边。

我看到了他的侧影。烛光勾勒出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他喉结滚动。

他饮了下去。

那动作从容,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虔诚。暗红的液体沾染了他的唇角和花白的胡须,在烛光下闪着湿漉漉、油腻腻的光。

他饮尽了杯中之物。

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地、彻底转过身来。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那并非想象中的狰狞,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悲悯?只是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瞳孔在烛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非人的、玻璃般的浑浊光泽。嘴角残留的血迹,像一道触目惊心的、刚刚画下的邪恶符文。

他看着我,嘴角缓缓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俯瞰尘埃的空洞。

“不,孩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教堂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感,如同在念诵古老的经文,“这不是亵渎。”

他举起那只空了的、杯壁内侧还残留着猩红痕迹的圣杯,如同在展示最神圣的祭品。

“这是最神圣的圣餐。”

他的目光越过我,投向教堂深处无尽的黑暗虚空,那双浑浊的眼里似乎映照出某种常人无法得见的景象。

“圣徒的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颤抖,在空旷的石壁间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入我的耳膜,“……是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

回声渐渐平息,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和粘稠的血腥。神父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那非人的平静再次覆盖了狂热,只剩下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冷漠。

“我们,”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深渊底部的暗流,“只是在替上帝……筛选真正的选民。” 他的视线扫过我手中的短刀,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祂的旨意,需要最纯粹的灵魂来承载。那些……不够格的,便成了开启道路的祭品。这是他们的荣幸,也是他们的……宿命。”

“放屁!”我的怒火瞬间压倒了恐惧,也压倒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那套冠冕堂皇的杀戮逻辑,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作呕。刀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寒光直指他的心脏。“用谋杀筛选?用无辜者的血染红天堂的台阶?这他妈是魔鬼的谎言!”我的吼声在石壁间炸开,撞碎了那份伪装的平静。

神父脸上的悲悯面具终于彻底剥落,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岩石。他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湖。“亵渎者,永远无法理解神圣的旨意。”他低语,声音如同毒蛇滑过枯叶。他缓缓放下那只空了的圣杯,动作平稳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异常稳定地伸向法衣内里。

寒光乍现。

他抽出的并非圣物,而是一柄匕首。刀身短而狭长,形制古拙,带着异教祭器的冰冷气息。暗沉的金属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光线,只在刀锋边缘凝练出一条极细、极冷的银线。那刃口对着我,无声地诉说着饮血的渴望。

没有警告,没有征兆。他动了。

腐朽的法衣下爆发出与那垂老外表截然不符的、野兽般的迅捷。一步!仅仅一步!狭窄的告解室空间被瞬间压缩到极致。那柄异形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我的咽喉!快!快得只剩下死亡逼近的阴风!

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拧腰,侧身!冰冷的金属几乎是贴着我的颈侧皮肤擦过,带起的风刃刮得皮肤生疼。我能清晰地闻到那匕首上附着的、另一种更陈旧的、早已干涸的血腥味。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

反击!几乎在闪避完成的同一刹那,我积蓄的力量顺着脊椎炸开。持刀的右手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由下至上,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势,狠狠撩向他的腰腹!角度刁钻,速度同样快如闪电!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刀尖划破了他厚重的法衣,甚至可能擦到了皮肉。但我心头却猛地一沉——没有预想中切入血肉的滞涩感!更像是划过了坚韧的皮革!

神父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动作却没有丝毫迟滞。他那浑浊的眼珠里,终于掠过一丝属于活物的情绪——不是痛苦,而是冰冷的、被蝼蚁冒犯的愠怒。

“冥顽不灵!”

他低吼一声,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翻转。那柄异形匕首如同活物般调转方向,放弃了直刺,转而划出一道狠辣刁钻的弧线,直削我持刀的手腕!角度之阴毒,时机之精准,完全是浸淫杀戮之道的老手!

我被迫收手回防,刀锋在身前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刀柄。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告解室冰冷的木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神父如影随形,再次逼近。他不再说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非人的、沉重的嘶嘶声。匕首翻飞,每一次刺、削、抹,都指向要害,角度阴毒得如同毒蛇噬咬。沉重的法衣在他身上仿佛失去了重量,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令人窒息的流畅和力量,仿佛驱动这具躯壳的,是某种超越血肉的意志。

狭窄的告解室成了最凶险的囚笼。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在生与死的刀锋上跳舞。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汗水和金属摩擦的焦糊味。烛光将我们搏斗的身影疯狂地投射在墙壁和低矮的天花板上,扭曲、放大,如同两只在地狱深渊中撕咬的恶鬼。

“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在我耳边轰鸣,分不清是神父那嘶哑的抽气,还是我自己濒临极限的呼吸。汗水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粘腻。手臂每一次格挡都传来肌肉撕裂般的酸痛。神父的攻击如同跗骨之蛆,那柄异形匕首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死亡的尖啸。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每一次硬碰硬的格挡都震得我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的伤口渗出的血,让刀柄变得滑腻不堪。

不能再这样下去!狭窄的空间是他这种诡异力量和速度的完美战场,却是我的囚笼!

一个狠辣的直刺再次逼来!我猛地侧身,刀锋险之又险地擦过肋下,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划过。几乎是同时,我借着拧身的力道,右脚灌注全力,狠狠踹向他支撑身体的前腿膝盖外侧!

“砰!”

沉闷的撞击声。神父身体剧烈一晃,那非人的平衡终于被打破,踉跄着向侧后退了半步。就是现在!

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后撞去!

“哗啦——!”

腐朽的木门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冲击力,瞬间破碎开来!木屑纷飞。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告解室的囚笼,重新回到了相对开阔的教堂中殿。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尘埃和自由的味道。然而,喘息的机会只有一瞬。

身后,破碎的木门洞口处,神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凝聚。他站在那里,黑色的法衣下摆在冷风中微微飘动,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着我,里面燃烧着冰冷的、不死不休的火焰。那柄异形匕首在他手中低垂,刃尖上,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凝聚,然后无声地滴落在告解室内的尘埃里。

“嗒。”

那微不可闻的声音,在此刻死寂的教堂里,却如同丧钟敲响。

他迈步,跨过破碎的门槛。腐朽的地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你逃不掉的,孩子。”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像冰冷的铁块摩擦着石头,“主的旨意,需要见证者。而你……将是下一个被筛选的祭品。”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脚步声在空旷的中殿里回荡,如同死神在计数。我背靠着冰冷的石柱,胸膛剧烈起伏,短刀横在身前,刀尖因脱力和紧绷而微微颤抖。汗水混合着之前格挡时溅上的血点,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的视野。

神父在距离我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足够他发起一次致命的冲刺。他那张在阴影中晦暗不明的脸孔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像两点深埋在腐土里的磷火。他缓缓抬起左手——那只没有持刀的手——并非指向我,而是伸向自己沾满血污的法衣前襟。

他摸索着,动作缓慢而带着某种奇特的仪式感。然后,他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不是武器。

那是一个很小的、扁平的金色容器。形状像微缩的圣体盒,但表面没有任何常见的宗教符号,反而蚀刻着无数极其微小、扭曲缠绕的线条。那线条构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几何图案,多看几眼,仿佛连灵魂都会被吸进去搅碎。它在他枯瘦的掌心微微闪烁,反射着远处摇曳的烛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非尘世的冰冷气息。

神父低头凝视着掌中的金盒,浑浊眼珠里的狂热与冰冷奇异地交融着,如同注视着某种超越理解的神圣之物。他伸出拇指,以一种极其轻柔、近乎爱抚的动作,抹去盒盖边缘凝结的、一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珠——那血珠的颜色,与之前滴落在地的,一模一样。

“看啊,”他低语,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迷醉,如同梦呓,“神圣的印记……不会消失。”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刺向我。

“而你,阿德里安·维勒,”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如同来自坟墓深处的宣判,“你的血,将是开启最终仪式的……最后一把钥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的扑杀!那柄异形匕首在他身前化作一道致命的黑色闪电,直刺我的心脏!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和撕裂空气的尖啸!与此同时,他握着那诡异金盒的左手也猛地向前伸出,五指箕张,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诅咒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之上!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在极限的压迫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匕首尖端的寒光,神父眼中凝固的疯狂,那金盒上扭曲纹路散发出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

就是现在!

在匕首即将贯入胸膛的最后一刹那,我放弃了所有格挡,身体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后倒去!后背着地的同时,双腿灌注了残存的所有力量,狠狠地向上蹬出!

“砰!”

双脚结结实实地踹中了神父扑来的小腹!这一蹬,凝聚了我求生的全部意志,力量之大,远超他腐朽躯体能承受的极限!

“呃——!”

一声沉闷的、仿佛内脏被挤爆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被这股力量蹬得向上抛起,随即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向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

“咔嚓!”

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惊心。他落地的地方,离那扇描绘着末日审判的残破彩窗不远。

尘埃腾起。

神父躺在那里,身体诡异地扭曲着,一条手臂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压在身下。那柄异形匕首脱手飞出,叮叮当当地滑到远处的黑暗中。他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溢出的、不成调的嗬嗬声。鲜血,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鲜血,从他口鼻中不断涌出,迅速在身下的石板上洇开一片不祥的深色。

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弹的手,徒劳地伸向不远处——那个从他手中跌落、静静躺在冰冷石板上的金色小盒。指尖颤抖着,离那冰冷的金属只有咫尺之遥。

我喘息着,从地上撑起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在尖叫抗议。胸腔里火烧火燎,刚才那一蹬几乎抽干了所有力气。我踉跄着走过去,弯腰,小心翼翼地避开神父那濒死的、怨毒的目光,用刀尖将那枚冰冷的金盒挑了过来。入手沉重,表面的扭曲纹路仿佛带着微弱的吸力,让人本能地想要将它丢开。

神父的喉咙里发出最后一阵咯咯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死死地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手中的金盒。那浑浊眼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愤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近乎解脱的诡异平静。

“钥匙……”血沫从他嘴角不断涌出,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着,“……找到……门……”

他的身体猛地绷直,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最后一丝光芒从他眼中熄灭,只剩下空洞的黑暗,凝固地倒映着教堂高耸、破败的穹顶。

死寂重新笼罩了圣伊莱亚斯教堂。寒风依旧呜咽,穿过破窗,拂过满地狼藉和两具尚温的尸体——一具在告解室内,一具在彩窗之下。

浓重的血腥味、蜡油味和尘埃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金盒。它安静地躺着,那些扭曲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神父临死前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

“……找到……门……”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枚金盒,是钥匙?通向哪里?天堂?还是某个比地狱更深的所在?

我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念头。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血腥的巢穴。我脱下外套,将那枚诡异的金盒和那只沾满血污、杯壁内侧凝结着暗红血垢的圣杯(它一直立在告解室角落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仿佛带着亡者的诅咒。

脚步沉重地踏出教堂腐朽的大门。午夜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针刺在脸上,却吹不散身上沾染的血腥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城市沉睡在远处,只有零星灯火,如同黑暗海洋中孤独的航标。

我直奔城中心那座由古老花岗岩砌成的教区总堂。它巨大的黑色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显得无比威严而冰冷,如同巨兽蛰伏。沉重的橡木大门紧闭,门楣上雕刻的天使石像在阴影中面目模糊,仿佛带着无言的审判。我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门环,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许久,门内才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和铁链滑动的声响。厚重的大门打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睡眼惺忪的守夜修士的脸。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我狼狈的模样和手中那个包裹时,瞬间被惊愕和恐惧填满。

“主……主在上!发生什么事了,孩子?”他的声音颤抖着。

“圣伊莱亚斯教堂……亵渎!谋杀!”我的声音沙哑干涩,“凶手……是那里的神父。东西……在这里。”我将那个包裹递向缝隙。

守夜修士倒抽一口冷气,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惊恐地在胸前画着十字。“等……等等!我去禀告主教!”他慌乱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门后深邃的黑暗中。

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更添几分阴森。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

沉重的大门被完全拉开。守夜修士恭敬地垂首侍立一旁。站在他身前的,是三位身披紫红绶带的主教。为首者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教区地位最尊崇的枢机主教,卢西恩·莫雷尔。他身后两位主教,一个矮胖,面色凝重;一个高瘦,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枢机主教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我,扫过我身上的血迹和尘土,最后落在我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上。

“年轻人,”枢机主教卢西恩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在寂静的寒夜里异常清晰,“守夜人报告了骇人听闻之事。你带来的……就是那亵渎的证物?”

我点点头,将包裹放在门内冰冷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然后退开一步。动作间牵扯到搏斗留下的伤痛,让我微微皱了下眉。

卢西恩枢机主教没有看我。他的目光,以及他身后两位主教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钉在那个不起眼的包裹上。那矮胖的主教,巴托洛缪,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而那个高瘦的,名叫西里尔的主教,眼中那丝被压抑的狂热,似乎燃烧得更旺了。

卢西恩枢机主教缓缓上前一步,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并没有立刻去碰触包裹,而是对着身后的西里尔主教微微颔首。西里尔主教立刻上前,如同执行最神圣的仪轨般,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包裹的结。

沾染污渍的外套被掀开。那只古老、黯淡的圣杯和旁边那枚更小、却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金色小盒,暴露在总堂门廊内辉煌的烛火和冰冷的星光之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位主教的呼吸同时一滞。

卢西恩枢机主教的脸上,那惯有的、如同石刻般坚硬的威严,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死死盯着那只圣杯,目光扫过杯口边缘凝结的暗红血痂,扫过杯壁内侧残留的、如同劣质红酒挂壁般的猩红痕迹。他锐利的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暴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藏的、几乎被完美掩饰的……贪婪?

“主啊……宽恕这滔天的罪恶……”矮胖的巴托洛缪主教声音发颤,在胸前疯狂地画着十字,动作快得近乎痉挛。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

西里尔主教则完全相反。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被那金盒和圣杯上的血腥气息所吸引。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曲着,似乎想要触碰,眼中那压抑的狂热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卢西恩枢机主教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冰冷的空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再次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维勒先生,你的指控……以及你发现的一切,都太过……惊世骇俗。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最严格的审查。”他顿了一下,语气不容置疑,“你暂时不能离开。圣杯,以及这个……”他的目光扫过那个扭曲的金盒,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异物,必须由教会保管。这是程序,也是对你本人的保护。”

保护?还是禁锢?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警铃大作。那金盒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那东西……”我指向那个躺在圣杯旁、如同沉睡毒蛇般的金盒,“非常危险。神父临死前……”

“教会自有判断!”卢西恩枢机主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打断了我的话。他眼神冰冷,如同两片淬火的寒铁,“你的职责已尽,维勒先生。现在,请随修士去休息室,等待问询。”

守夜修士立刻上前一步,半是恭敬半是强硬地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圣杯和金盒,又扫过眼前三位主教那迥异却都深不可测的神情。枢机主教那强行压制的贪婪,西里尔眼中几乎无法掩饰的狂热,巴托洛缪纯粹的恐惧……还有那金盒表面,在总堂辉煌的烛光下,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真的在缓缓蠕动,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圣伊莱亚斯教堂里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个开始,一个通向更黑暗深渊的入口。

守夜修士引着我,穿过总堂宏伟而阴森的门廊。巨大的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两侧墙壁上历代圣徒的壁画在幽暗的长明灯下若隐若现,他们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冷漠地注视着穿行的凡人。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熏香、冰冷的石头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权力的沉重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我被带到一间位于侧翼的所谓“休息室”。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唯一的光源是高高的、装着铁栅栏的小窗透进来的冰冷星光。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干脆。

“咔哒。”

那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囚笼。这里与监狱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墙壁上没有那些绝望的刻痕。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疲惫如同铅块灌满了四肢百骸。搏斗的伤痛、精神的冲击,此刻在寂静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蚁啃噬着意志。但更深的寒意,来自那个被带走的金盒,来自神父临死前的话语,来自枢机主教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贪婪。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星光渐渐偏移,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狭长而扭曲的光斑。远处似乎传来总堂深处模糊的走动声、低语声,但隔着厚重的石墙,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观看地狱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更久——一阵极其压抑、极其怪异的声响,穿透了石墙的阻隔,隐约地钻入耳中。

那声音……像是诵经?

但绝不是平日弥撒中听到的那种平和、庄重、带着抚慰力量的拉丁文祷词。这声音极其低沉,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音调忽高忽低,完全违背了语言的韵律,音节被扭曲、拉长、破碎,像是在倒着念诵某种亵渎的经文,又像是喉咙被扼住时发出的绝望嘶吼。

“……*satanas … olleh … morf … gnivig* …”

破碎的音节钻入耳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力量,让我的头皮瞬间炸开!是卢西恩枢机主教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某种疯狂的挣扎,与平日威严低沉的语调判若两人!

“……*noisrevnoc … tsetaerc … lrig* …”

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扭曲。其间夹杂着另一个更尖利、同样在用那种破碎倒错的拉丁语嘶喊的声音——是西里尔主教!他的声音里没有了狂热,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恐惧和……某种被强行控制的狂乱!

“……*noitanimreted … em teL*! *Llec … htiw … tiurf*!”

那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最后几个音节几乎变成了凄厉的尖叫!

“*Llec*!”

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瞬间降临。比之前的任何寂静都要沉重百倍,仿佛连空气本身都凝固了。总堂深处那模糊的走动声、低语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如同浓稠的墨汁,从门缝、从石壁的每一个孔隙里渗透进来,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我猛地从墙边站直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是什么?他们打开了金盒?他们做了什么?那倒错的、亵渎的“经文”……那最后凄厉的尖叫……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不是从门外,而是……来自我的身体内部?来自我的……双手?

我下意识地低头。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掌心,不知何时,竟然布满了粘稠、温热、新鲜的血迹!那暗红的液体正顺着掌纹的沟壑缓缓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滴答。

滴答。

我猛地摊开手掌,借着窗外冰冷的星光,看向自己的掌纹。那纵横交错的生命线、智慧线、命运线……

视线瞬间凝固。

掌心的纹路,竟然与我记忆中那枚诡异金盒表面蚀刻的、令人不安的扭曲几何图案……在星光的映照下,产生了某种惊心动魄的、完全吻合的叠影!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冰冷召唤感,如同无形的锁链,猛地勒紧了我的心脏,狠狠拽向总堂深处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是死寂的核心,是血腥气息的源头。

与此同时,一滴沉重、饱满、带着我体温的鲜血,正缓缓地、不受控制地,从我摊开的指尖滑落。

它在冰冷的空气中坠落。

目标,直指脚下那冰冷、坚硬的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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