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冷清的诊室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纸张陈旧的混合气味,
沉闷而略带压抑。
十岁的林七夜端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座椅里显得有些单薄。
关于那迷雾中天使的陈述,
已在他口中复述完毕,
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里飘荡。
冷清背脊挺直地靠在椅背,双手随意地交叠在光洁的木质桌面上。对于男孩所见,他心中早已有了清晰的论断。
天使存不存在?
在这个窗户之外被灰蒙迷雾永恒笼罩的世界里——一个毋庸置疑的超凡世界——他内心无比笃定其存在。
毕竟,这世界的底色早已被超自然的力量浸染。只是那迷雾中存在的具体形态、其力量的边界深浅,此刻仍如窗外翻涌的雾气般模糊不清,难以度量。
但这世界绝非表面那般平静,这一点他心知肚明。证据?
就在不久前,为了搜集样本,
他去过迷雾的边缘。
目光穿透稀薄的雾霭,他确实捕捉到了——那迷雾深处,盘踞着庞大、蠕动、绝非人类所能理解的扭曲轮廓。那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怪物!
只是官方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手,将真相严密地捂在盖子之下,竭力避免在普通民众中引起恐慌的涟漪。
因此,当阳光精神病院将林七夜这份“看见天使”的报告,最终定性为“严重精神混乱”时,冷清心底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哪里是诊断?
分明是策略性的“收容”。
用一个看似科学的标签,
将这孩子藏进高墙之内,堵住他那双可能窥见真相的眼睛,也堵住他可能向外界传播惊人之语的渠道。
这是保护?
还是某种更冷酷的维稳?
反正冷清看的感到厌恶,这让他抢到前世自己还幼小的时候,那痛苦的经历。
他脑海中闪过前世星海中那些汲取绝望与恐惧为食的虚空怪物——
恐慌越炽,它们便越发强大。
这个世界的迷雾怪物,是否亦然?
官方封锁消息,
是否正是为了……削减它们的食粮?
心中思绪翻涌,表面却波澜不惊。冷清又随意问了林七夜几个生活化的问题,语气温和得像在聊家常。
确认没有更多信息需要挖掘后,他抬手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门外立刻响起急促的、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击声。“哒哒哒……”,
节奏透露出主人的焦灼。
门被推开,林七夜的姨妈王芳几乎是扑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
她急促地绕过椅子,
一把扶住林七夜瘦小的肩膀,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钉在冷清脸上,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怎么样了?冷医生,我们家七夜……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她眼底深处藏着巨大的恐惧,仿佛那精神科的判决书已在半空悬停。
冷清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安抚性的、职业化的微笑,朝着焦急的女人缓缓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不大,
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没有,”他开口,声音清晰而温和,看王芳眼中刚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他又话锋微妙地一转,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他身体略微前倾,
调整到一个更具亲和力的姿态,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在王芳和林七夜之间扫过。
“关于天使的存在,”他的语气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从科学和现有认知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不存在的。”
紧接着,冷清的语调变得更具引导性和分析性:“但笼罩我们大夏的这片迷雾,本身就是当前科学未能完全解析的终极谜团。它的成分极其复杂,分子结构可能蕴含着种种未知的特性。”
“官方的迷雾研究项目,据我所知,也早已陷入停滞的泥潭。”
“迷雾之中确定无疑是‘空’的——没有生命体存在,这点是共识。然而,这‘空’之中漂浮的究竟是些什么物质?”
“它们的化学活性、光学效应如何?”
“这些都是巨大的未知数。”
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让这些充满“科学理性”的术语在王芳脑中沉淀片刻,然后才抛出核心结论:“因此,基于这些已知的‘未知’,存在着一种极大的合理性。”
“——小七夜当时所处的位置,”
“恰好触发了某种特殊的环境条件,或许是光照、或许是湿度、或许是某种未被记录的微量气体反应
“这种条件激活了漂浮在迷雾边缘区域的物质,产生了强烈的光学幻觉效应。”
冷清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林七夜病历卡上清晰标注的一行字上,
并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仔细查阅了小七夜的病历,当时他站的位置,距离大夏边缘的迷雾区域非常近,对吧?”
他的语气带着确认事实的平稳。
王芳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瞬间明亮起来,忙不迭地点头,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啊,对对对!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就在边上,离那些浓稠的雾很近!”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后怕。
看着对方眼中燃起的信任,
冷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宽慰感,继续说道:“所以,这就非常符合我的推断。极有可能是那种特殊的环境因素,促使了迷雾物质的活性化。”
“这些活性物质不仅干扰了他的视觉神经,让他‘看’到了所谓的天使幻象——这幻觉本身,就是精神层面受到外部刺激的正常生理反应,并非病态。”
他强调着“并非病态”几个字,满意地看到王芳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冷清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丝遗憾和专注,“这些活性物质在制造幻觉的同时,也确实对他的眼部神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物理性损伤。”
“这才是问题的实质所在。”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林七夜那双被黑缎蒙住的眼上,“因此,精神疾病这一项,完全可以排除了。王女士大可放心。”
听到这句最终的宣判,王芳几乎要喜极而泣,忙不迭地点头:“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冷清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专业医生的冷静,“这物理性的眼伤却是真实存在的。接下来,就需要转到专业的眼科去进行详细的检查和治疗了。”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理性的温情再次投向林七夜,“眼科那边会有更精准的设备和方案。如果…”
“我是说如果,以目前的医疗技术难以彻底修复,那么可能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现状。好在他的年纪还小,身体的修复能力很强,未来也存在着自我愈合的可能。”
“我们要抱有希望,但也要有耐心。”
这番有理有据、充满“科学精神”又饱含人情味的解释,彻底说服了王芳。
她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终于散开了大半,声音也恢复了活力:“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您,冷医生!您这么一说,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我明白了,回头就带他去眼科!”她感激地望着冷清,仿佛他是救世主。
而冷清则微微侧首,
目光再次落回林七夜身上。
男孩虽然双目被黑缎严实地缠绕着,
隔绝了光线,
但他似乎拥有一种奇特的感知力。
在彻底的黑暗中,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位医生大哥哥话语深处传递来的那份温和与善意。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刷掉了他心中积压已久、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惧
——自己不必被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院那冰冷的高墙内了!
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感激。他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