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西侧的天光泛着铅灰,像一块洗褪色的旧布蒙在头顶。
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已将临街某栋陈旧小楼的二层彻底抹去,
只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宛如大地上一道狰狞的、尚未结痂的伤疤。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若有似无的煤气味和一缕散不去的、令人心悸的铁锈气息。
瓦砾堆深处,消防员拖出的痕迹还清晰可见,那是通往唯一生还者的路径——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已被刺耳的救护车鸣笛送往医院那片象征生的白色领域。
然而,生的光芒在此处黯淡。
废墟的阴影里,掩埋着冰冷的真相:一位女性,一个幼小的孩童,一条忠诚的犬……三具失去生命的躯体,构成了昨夜惨剧最沉痛的注脚。
法医的初步报告像冰锥刺入人心:无一例外,皆死于枪弹贯穿。
凶手在完成这令人发指的屠戮后,冷静地拧开了厨房的煤气阀门,最终点燃了这场毁灭一切的爆燃。死亡的方式如此清晰,凶手的冷酷亦如此触骨。
警戒线的黄带子在微凉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脆弱却无法逾越的壁垒,
将这片浸透血腥与焦土的死亡之地与喧嚣人世隔绝开来。
方圆一公里内,
所有居民早已被紧急疏散撤离,此刻这里只剩下死寂和严密布控的警察。
奇怪的是,驻守此地的并非荷枪实弹的特警,而是几位身着深蓝旧制服、面容刻着岁月风霜的老警察,拢共只有五人。
他们沉默地站在外围,
眼神警惕而凝重地扫视着这片废墟,偶尔交换的目光里,藏着只有他们这个层级才知晓的沉重与忧虑——昨夜之事,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邪乎劲儿。
最核心的邪乎,来自那几枚从焦尸体内勉强提取出的变形弹头。
技术科的反复比对带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子弹型号完全无法匹配大夏现役的所有制式武器,甚至翻遍档案库也找不到对应的记录。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要知道,
自那场吞噬全球的迷雾降临以来,大夏便是这片死寂汪洋中唯一屹立的孤岛。
技术的封锁与隔绝,如同无形的枷锁,使得这片土地在科技洪流中几乎停滞不前,虽能维持日常运转的体面,但在更深层的领域,尤其是那些涉及尖端或禁忌的部分,却显得异常脆弱和滞后。
常规的手段,面对这来源成谜的凶器,已然束手无策。
沧南市老城区派出所那位鬓角染霜的所长,在技术报告送达的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推开椅子,步履沉重地亲自驱车离去,目的地并非上级公安部门,而是城市深处某个常人难以寻觅的角落——守夜人驻沧南的那支小队。
守夜人,这个名字在普通民众耳中或许只是个传说,但在他们这些经历过风浪、触碰过世界另一面的老警察认知里,它是大夏真正的基石与利刃。
其地位超然到何种地步?
无人能确切道出,只知他们行事无需向政府层层报备,甚至在必要时,调动军队乃至动用那最终极的毁灭力量——“核武”的权限,都握在他们手中。
这是属于大夏阴影下的绝对战力,也是应对“异常”的最后屏障。
当然,这些信息如同深藏的禁忌,只在极少数资格足够老、经历足够“丰富”的警官间秘传,那些初出茅庐的新丁,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世界表面的安稳,需要无知者来维持。
故此,此刻在这片缭绕着死亡气息的废墟旁,唯有这五位知晓世界另一副面孔的老警察,如同沉默的礁石,等待着那能真正触摸真相之人的到来。
萧瑟的风卷起地面的浮尘,打着旋儿。就在这时,警戒线外,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近。他身披一件色泽沉郁如凝固血液的暗红披风,边缘在风中微微翻卷,步伐沉稳,径直越过象征隔绝的黄线。
值守的老警察们只是无声地注视着,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或询问。
他们浑浊却锐利的瞳孔里映出来人的轮廓——不需要证件,不需要通报,那独特的装束与气息便是无形的通行证。
来人正是沧南136守夜人小队的队长,陈牧野。只是如今,这个“小队”名存实亡,唯有他一人孤零零地撑着这个代号。
总部关于补充队员或是将他调离的调令,如同石沉大海,他已在这座城市等待了整整一年。
时间对他而言尚算宽裕,他还年轻,有足够的耐心去熬磨这份孤独,唯有心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祈愿不曾松懈——祈求被封印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
永远不要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步履从容,鞋底踏过细碎的砖砾,
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径直走到为首的那位老警官面前。
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却并无多少温度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老警察耳中:“张警官,事情的大概我已经知道了,过程就不必再复述一遍耽误时间。”
他的目光投向那片狰狞的废墟,
“我直接开始吧。劳驾各位,稍微退后一点距离。”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郑重,
“我的能力……可能会对你们产生些影响,毕竟岁月不饶人,稳妥起见为好。”
被称作张警官的老者深深看了陈牧野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质疑,只是用力地点了下头。
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是身处这个特殊圈层者之间的默契。
几位老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转身,步伐稳健却迅速地向警戒线外退去,一直退到几十米开外,
才停下脚步,远远地回望着废墟中心的那个暗红身影。
他们经历过,知道面对守夜人的“异常之力”,保持距离就是最大的安全。
废墟中央,陈牧野脸上的淡笑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
他环视四周,碎裂的混凝土块、扭曲变形的钢筋骨架、烧融的塑料残骸……每一处触目惊心的毁坏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毁灭性能量爆发的惨烈。
空气中残留的狂暴分子,似乎还在隐隐刺痛他的皮肤。
他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充满血腥与火焰的夜晚轮廓,冰冷的枪口喷吐死亡的火舌,幼小的生命戛然而止,忠犬在悲鸣中倒下……凶手带着残忍的冷静,
拧开阀门,然后决绝离去,留下足以抹平一切的烈焰。
只是,那枚无法辨识的子弹,像一根扎在逻辑脉络上的毒刺,
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收敛心神,不再深究那瞬间的疑惑。眼下,抓到凶手才是揭开一切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焦糊与死亡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
随即,他单膝跪倒在冰冷的瓦砾之上,碎石硌着膝盖,左手五指缓缓张开,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覆盖在混杂着灰烬与泥土的地面。
就在指尖触及地面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深渊处的死寂气息,如同蛰伏万载的冰川骤然解冻,自他体内汹涌而出!
那气息冰冷、粘稠、带着侵蚀一切生机的腐朽意味,正是属于他“禁墟”——【黑无常】的本源死气!
然而,这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仅仅在他周身数米范围内无声地弥漫、沉降,并未显化出任何具体的虚影形态。
【黑无常】本身,是他必须深藏、绝不能轻易暴露的底牌,因为它背负着更沉重的使命——镇压某个绝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不到生死攸关、万劫不复的关头,【黑无常】的真容,绝不能现世。
远处警戒线外,
那股无形的死气如同极地寒流般悄然扩散开来,尽管已被距离大幅削弱,依然让几位老警察齐齐打了个寒颤。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冷手掌
拂过他们的脊椎。
其中一位稍微凑得近了些、好奇心略重的警官,只觉一股强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大脑,眼前发黑,呼吸骤然困难,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旁边的老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让他栽倒在地。
几人脸色煞白,望向废墟中心那个跪伏身影的目光,敬畏之色更深。
而在死气弥漫的核心,陈牧野的心神已与这片饱浸死亡的土地融为一体。
他的感知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借助死气的浸润,细致地梳理着废墟中残留的、肉眼不可见的生命烙印与情感碎片——痛苦、恐惧、绝望……属于无辜逝者的悲伤印记如同黯淡的萤火,微弱闪烁。
突然,一股截然不同的“印记”如同冰冷的毒刺,猛地刺入他的感知!
那是一缕浓烈得近乎实质的、纯粹的杀意!狂暴、扭曲、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毁灭欲。
它不属于这片废墟本该承载的任何印记,它突兀地嵌在众多痛苦消亡的痕迹之中,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不协调感。
这杀意的源头,清晰指向了昨夜那个制造惨剧的恶魔!
陈牧野倏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拍去膝上的尘土,转身朝着远处的老警察们扬声喊道,声音穿透了死气残留的寒意,
带着斩钉截铁的确定:
“找到了!锁定了一个方向!”
他抬手遥遥指向城市某个方位,
“待会儿跟上我的指引!”
“八成能找到那家伙的老巢。”话音落地,他语气陡然转沉,如同淬火的冰刃,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每一位老警察,“把话撂清楚!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家伙事儿准备好!那凶手,是带枪的!而且,是能杀人的枪!”
这最后的提醒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可能因锁定目标而升起的些许轻松。
五位老警察闻言,
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肃杀。
他们摸了摸腰间硬邦邦的配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种踏实的残酷力量。
多年的经验让他们明白,
面对持枪的亡命徒,唯有同样冰冷精准的金属才能终结罪恶。
其中一位老警官甚至下意识地低哼一声,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狠厉的寒光:
“有枪?那正好……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