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一块厚重的墨色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沧南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
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街道深处,挂着“和平事务所”陈旧招牌的建筑,像一头疲惫的巨兽,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
要适中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窗口,昏黄的灯光艰难地穿透劣质的玻璃和厚重的烟雾,在黑暗中显得微弱而挣扎。
办公室内。
刺鼻的烟草味几乎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灰蓝色雾霭,浓重得令人窒息。
陈旧的办公桌上,
一个廉价的玻璃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积如山,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事。
陈牧野,
这支编号136的守夜人小队队长,深陷在椅子里,整个人笼罩在烟雾之中。
他指尖夹着的劣质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边缘,猩红的火点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写满疲惫与焦虑的脸庞。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圈,那烟雾盘旋上升,模糊了他眼中深刻的忧虑。
这份沉重的愁绪,
从昨天接到上京总部那冰冷而突兀的紧急集结令起,就如影随形。
“总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唉……”
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无奈和不解的叹息,从他喉间艰难地挤出,消散在浑浊的空气中。
他愁的,有两件事。
第一愁,是赵空城。
那个性子刚烈如火的汉子,在得知集结令的目的后,当场就炸了!愤怒的咆哮几乎掀翻了事务所的屋顶。
他无法接受守夜人动用核武器的决策,更无法接受即将到来的血腥清洗。
最终,在今天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中,赵空城将那枚象征身份与责任的守夜人勋章,重重地摔在了陈牧野的办公桌上。
没有告别,只有决绝的背影。
他会参与这场战争,
但不再是以守夜人的身份。
他的离去,
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陈牧野的心上。
第二愁,是这场尚未开始,结局却似乎早已注定的战争本身。
对手是神秘莫测、底蕴深厚的古神教会,而己方……他回想起全国守夜人小队在集结途中几乎全灭的噩耗,一股冰冷的绝望感便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场战争的成功率?
在他心中,那残酷的数字无限接近于零。这根本不是战争,更像是……一场绝望的自杀式冲锋。
“咔嗒——”
办公室老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股略为清新的空气短暂地冲淡了室内的烟味,但很快又被吞噬。
副队长吴湘南走了进来。
他同样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看到陈牧野那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他仿佛也被传染了似的,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办公桌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队长,人基本齐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角落,补充道:“除了……今天早上离开的赵空城。”
吴湘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另外……冷轩,他人呢?”
“去哪了?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陈牧野心中漾开苦涩的涟漪。
陈牧野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动作有些迟缓地推到吴湘南面前。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吴湘南疑惑地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字迹,却像烙铁般烫眼:“冷轩已归家。勿念。清。”?
“冷轩……他已经走了。”
陈牧野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被他哥……带走了。”
“什么?!”
吴湘南捏着纸条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牧野,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和强烈的不悦!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有什么激烈的言辞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那份不悦被更深的、沉重的惆怅和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所取代。
他放下纸条,眼神复杂地盯着陈牧野,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队长……你这么做……真的好吗?”
吴湘南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沉重,“这……这几乎就是在背叛啊!背叛守夜人的职责和立场!”
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陈牧野的办公桌上,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急促而激动:
“一切的根源!这场风暴的中心!不就是冷轩的哥哥冷清吗?!”
“那个古神教会的代理会长!那个将整个大夏搅得天翻地覆的幕后黑手!”
吴湘南直视着陈牧野疲惫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答案:“你明明有机会!”
“在他带走冷轩之前,或者在这件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你完全可以将冷清的信息、他的威胁、连同冷轩可能的去处上报给总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阻止他……”
他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放任?!” 吴湘南紧盯着陈牧野,“是因为冷轩吗?你觉得亏欠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还是说……你竟然真的相信了冷清那套鬼话?!他说他掌握了足以碾压守夜人的武力?!谁又能证明?”
“谁能确定那不是他为了恐吓你、拖延时间而编造的谎言?!”
面对吴湘南连珠炮般的质问和汹涌的情绪,陈牧野显得异常平静。他只是缓缓地、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再次升腾,
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那你怎么确定……” 陈牧野的声音透过烟雾,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没有呢?”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六年前那片血腥混乱的上京战场:
“从六年前……上京那一遭……”
陈牧野的瞳孔微微收缩,
似乎回忆起了某些极其可怕的景象,“我就已经确定了。冷清这个人……他的城府之深,远超我们的想象。”
“他做任何事情,都如同在下棋,走一步看十步,深思熟虑,环环相扣。他从不会无的放矢……”
陈牧野顿了顿,吐出一个烟圈:
“最关键的是……他夸下的海口,他承诺要完成的事情……最后,不仅做到了,而且往往是……超额完成。”
他的话语像沉重的铅块,
压在吴湘南的心头:
“所以……他用得着在这种事情上骗我吗?” 陈牧野苦笑一声,带着浓浓的无力感,“他最多……最多就是把真实拥有的力量,轻描淡写地说小了而已。”
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冰冷杀机:
“他口中的巴里斯机械士兵……恐怕绝不仅仅是分布在江南省这几个城市……”
陈牧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不定……是遍布全国!每一个要害之地,都有它们冰冷的枪口在等待着……”
他最终说出了那个让他选择沉默、让他感到绝望的结论:
“一旦真的全面开战……”
“……守夜人,可能真的会……一溃千里……灰飞烟灭……”
吴湘南被陈牧野这番沉重至极、悲观到极点的话语彻底噎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斥,
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这样赤裸裸的绝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愤涌上心头。
“呵……” 吴湘南最终挤出一个充满讽刺和苦涩的冷笑,带着满腔的无力感骂道:
“要是所有守夜人……都抱着队长你这种态度……”
他猛地站直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绝望和愤怒:
“那这仗还打个屁啊?!!”
“不如现在就打开门!举起手!直接投降算了!!!”
他指着窗外黑暗的天空,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那样的话!过去!”
“我们所有牺牲的战友!“
“所有流过的血!”
“所有为之奋斗的信念!”
“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一钱不值!”
办公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沉重的绝望几乎凝固了空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队……队长……副队长……”
一个略显紧张和急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僵局。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是温祈墨。
他扶着门框,脸色有些发白,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刚刚跑回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一种大敌当前的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快速汇报道:“队长,他们来了!”
温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扫过陈牧野和吴湘南,“而且……人不少!阵仗很大!”
听到这个消息,
陈牧野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自嘲笑容。
“呵……人不少吗?”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有些沉重,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那把一直倚靠在桌角的星辰刀,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冰冷的刀鞘触感传来,让他混乱而沉重的心绪稍稍沉静下来。
“看来……我们这支小小的136小队,还挺受‘尊重’……”
陈牧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眼神却锐利如鹰,“竟然……还劳烦人家带了‘不少’人来‘招待’我们……”
他口中的“人家”,自然是指古神教会。
既然已经全面开战,古神教会怎么可能不知道守夜人总部针对沧南的集结令?
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恐怕早已将沧南本地守夜人小队视为砧板上的鱼肉。
而现在……宰割的时刻,已然降临。
陈牧野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内:沉默不语、脸色铁青的吴湘南;
紧张却强作镇定的温祈墨;
以及身后一直默默站着、神情同样凝重的红英;还有那个身形娇小、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的司小南……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城市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在那里,或许有一个孤独的身影,胸膛燃烧着不灭的怒火,等待着这场注定惨烈的战争降临——那是赵空城。
“噌——!”
一声悠长清越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冰冷刺耳!
星辰刀,出鞘!
狭长的刀身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星辰般的寒意光芒!
陈牧野将所有的忧虑、绝望、不甘和对战友的眷恋,都化作了这一声带着决绝战意的低喝:
“走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迎战!”
与此同时。
沧南老城区,和平事务所外围。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这片以和平事务所为中心,半径一公里的街区,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有灯火,没有人声,甚至连流浪猫狗的踪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悄无声息地将这片区域的所有活物都抹去了。
为何如此?
原因很简单——所有的普通居民,都已经被古神教会“转移”走了。
当然,古神教会并非出于什么仁慈之心。他们的行为,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一个搭建给特定观众看的“舞台”。
目的?
只为展示给一个人看——林七夜。
让他“相信”,古神教会是一个“保护”无辜民众、“维护”和平的“正义”组织。
用这片刻意营造出来的“无人区”,作为他们伪善的布景。
此刻,在一条紧挨着和平事务所的狭窄幽深的小巷中。
冰冷的黑暗里,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林七夜。
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刀。
这把刀,造型古朴而诡异。刀柄是冰冷的暗银色金属,触感沉重而冰凉。
狭长的刀身并非常见的钢铁色泽,而是一种深沉内敛、近乎吞噬光线的乌黑亮丽,仿佛由某种未知的陨铁打造。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刃尖——一点微弱的、如同血液凝结般的暗红色光芒,在刀刃顶端隐隐闪烁,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显得格外妖异。
这把刀握在手中,林七夜心头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眼熟……非常眼熟……
他肯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刀!
但纷乱嘈杂的思绪和即将到来的行动,让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从记忆深处挖掘出那份模糊的印象。
而且,他强行按捺下这份探寻的冲动:
“算了……刀这种东西,样式相似的多了去了……” 他暗自说服自己,“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穿透巷口的黑暗,投向了不远处那座在夜幕下显得异常孤寂的和平事务所。
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在他眼中仿佛成为了某种审判的象征。
一股冰冷的决绝和带着强烈负罪感的决心在他胸膛中翻涌、碰撞。
他握紧了手中的妖异黑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个低沉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沉重和自我说服,在阴暗的巷子里悄然回荡:
“陈叔叔……”
“对不起了……”
“……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所谓的复仇和正义……”
“……我只能……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