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祭渊入口的阳光带着灼人的温度,林澈却感到后颈一阵刺骨的凉。他反手摸去,指尖触到三道细密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刚刚划过。青钢剑突然发出嗡鸣,剑鞘上的年轮纹路泛起红光,第十八圈刻度处渗出一滴暗红的血珠,滴落在断魂谷的土壤里,瞬间绽开一朵黑色的花。
“别高兴得太早。” 玄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忘川镜的试炼还没结束。你看那朵花。”
黑色花朵的花瓣正在层层展开,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的记忆碎片: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师父断剑时飞溅的火星,苏晚晴中箭后染血的银蝶步摇。最诡异的是,花瓣边缘长着细小的牙齿,正在缓慢地啃噬这些记忆,被啃过的地方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忆骨花。” 玄老沉声道,“它以记忆为养分,花瓣上的齿痕会随着记忆的消散而加深。如果所有记忆都被啃噬干净,你就会变成没有过去的空壳。”
林澈握紧青钢剑,剑气斩向忆骨花的瞬间,花朵突然炸开,黑色的汁液溅落在他手腕上,化作三道锁链,将他的右手牢牢捆住。锁链上布满细小的倒刺,刺尖不断渗出黑色的雾气,顺着血管向他心脏蔓延。
“啊 ——”
剧痛传来的刹那,林澈的脑海中突然涌入无数混乱的记忆。他看到母亲穿着陌生的红衣,正在对他挥剑;师父坐在敌军的营帐里,手里拿着苏晚晴的步摇;最让他心惊的是,他看到自己正跪在忘川镜前,亲手将半块玉佩扔进镜面深处,脸上带着解脱的笑。
“这些都是被扭曲的记忆。” 玄老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忘川镜在利用忆骨花篡改你的过去!集中精神,想想真实的细节!”
林澈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在混乱中寻找锚点。母亲绝不会穿红衣 —— 她总说红色太张扬,最爱的是那件绣着蜀葵的浅蓝布裙;师父的剑穗是绛红色的,而记忆中敌军营帐里的步摇,穗子却是黑色的;至于那块玉佩,他清楚地记得被苏晚晴的血浸成了暗红色,而镜中扔进的那半块,却是崭新的青白色。
这些细微的破绽像钉子一样钉住他的意识。黑色雾气在他心脏前一寸停下,锁链上的倒刺开始变得透明。
“不可能!” 黑袍人的声音从忆骨花的残骸中传来,他的身影在黑色雾气中凝聚,这次竟化作了林澈自己的模样,只是双瞳漆黑如墨,“你怎么可能分辨出真假?这些记忆明明……”
“因为它们有温度。” 林澈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母亲的布裙有皂角的清香,师父的剑穗沾着桃花酒的味道,晚晴的玉佩……” 他低头看向胸口,“带着她最后一口气的温度。”
黑袍人发出愤怒的咆哮,黑色雾气突然暴涨,将林澈完全吞噬。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脚下的土壤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细碎的碎裂声,像是踩在无数干燥的骨头上。
远处的地平线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碑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在微微发光,像是有生命般在呼吸。林澈走近才发现,这些名字都是被忘川镜吞噬了记忆的人,其中一个名字让他瞳孔骤缩 —— 苏晚晴。
名字旁边刻着一行小字:“遗忘于永安三年三月初七,献祭者林澈。”
“看到了吗?” 黑袍人的声音从石碑后传来,他的身影逐渐清晰,手中拿着一支银蝶步摇,步摇的流苏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这才是注定的结局。你最终还是会献祭她的记忆,就像现在这样。”
林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永安三年三月初七,正是苏晚晴离开的那天。他甚至能闻到步摇上熟悉的血腥味,感受到流苏触碰皮肤时的微凉,这些细节如此真实,让他几乎要相信黑袍人的话。
“假的。” 林澈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然坚定,“晚晴的步摇有九根流苏,而你手里的只有八根。”
黑袍人握着步摇的手猛地一紧,第八根流苏突然断裂,化作黑色的雾气消散。石碑上苏晚晴的名字开始闪烁,旁边的小字逐渐模糊,最终变成了 “铭记于永安三年三月初七,守护者林澈”。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黑袍人冷笑一声,挥手将步摇扔向天空。步摇在半空中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丝,在荒原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中挂满了被囚禁的记忆碎片。
林澈抬头望去,那些碎片中,有他和苏晚晴在忘川渡看桃花的场景,有师父教他练剑的画面,有母亲为他缝补衣服的瞬间…… 每个碎片都被细密的丝线缠绕着,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忘川镜的碎片,镜面正在缓慢地吸收这些记忆的光芒。
“这些都是你最珍贵的记忆。” 黑袍人走到他面前,黑袍下的脸逐渐变得清晰,竟与林澈自己的脸一模一样,“只要你点头,我就能让它们永远消失,你再也不用为这些记忆痛苦。”
林澈的目光落在最上方的那块碎片上,那是他和苏晚晴在桃花树下的初遇。她穿着鹅黄色的襦裙,银蝶步摇的流苏垂落在肩头,看到他时,嘴角微微上扬,左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这个画面如此温暖,让他几乎要伸出手,触摸那片虚幻的桃花瓣。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碎片的瞬间,突然想起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 那天苏晚晴的发间还别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而记忆碎片中,她的发间却是空的。
“虚妄!” 林澈挥剑斩向光网,剑气撕裂丝线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完全淹没。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房间里。房间的陈设与他少年时的卧房一模一样,书桌上放着他用过的砚台,墙上挂着他初学画的山水画,甚至连窗台上的那盆兰花,都和记忆中一样,开着三朵小小的白花。
“阿澈,该起床了。” 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柔。
林澈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个声音如此真实,甚至能让他想起母亲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他几乎要冲过去开门,却在抬手的瞬间停住了 —— 母亲去世时他才八岁,而这个房间的陈设,分明是他十五岁时的样子。
“忘川镜还在试探你。” 玄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别被表象迷惑。”
门突然被推开,母亲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她的笑容温暖如初,只是左眼角的泪痣不见了,围裙上的蜀葵图案也变成了陌生的牡丹。“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将碗递到林澈面前,碗沿还留着一个浅浅的指印。
林澈的目光落在那个指印上。母亲的右手食指有个小小的疤痕,是年轻时被针扎到留下的,而碗沿的指印,却是完整无缺的。
“你不是我娘。” 林澈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决绝,青钢剑突然出鞘,剑气斩向母亲的身影。
母亲的身影在剑气中化作无数黑色的雾气,房间的陈设也随之崩塌,露出背后熟悉的荒原。黑袍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有点意思。不过,你能分辨出多少个幻象?”
他挥手间,荒原上突然出现了无数个身影,有苏晚晴,有师父,有师兄,甚至还有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同门。他们都朝着林澈走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嘴里说着温暖的话语。
“阿澈,我们回家吧。”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银蝶步摇的流苏在她胸前轻轻颤动。
“小澈,师父错了,不该对你那么严厉。” 师父的声音带着悔恨,手里拿着那把断了的长剑。
“师弟,我们再喝一次桃花酒。” 师兄的声音豪放如初,手里举着一个空酒坛。
林澈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这些声音、这些表情、这些动作,都如此真实,让他几乎要放下所有的防备,投入这片温暖的怀抱。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苏晚晴说过的一句话:“阿澈,我的步摇有九根流苏,每根都代表着一句话,你要记住了。” 而眼前的苏晚晴,步摇上只有八根流苏。
他想起了师父握剑的姿势,左手总是微微弯曲,因为年轻时受过伤,而眼前的师父,左手却伸直如尺。
他想起了师兄喝酒时,总喜欢用袖口擦嘴角,而眼前的师兄,却用的是手背。
这些细微的差别像警钟一样在他脑海中敲响。林澈握紧青钢剑,剑气在他周身炸开,将所有的幻象都震得粉碎。
“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澈的声音带着愤怒,目光死死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发出一阵狂笑,身体突然开始膨胀,化作一个巨大的黑影,无数双眼睛在黑影中闪烁,像是有无数个被遗忘的灵魂在其中哭泣。“我要你彻底忘记!忘记苏晚晴,忘记师父,忘记母亲,忘记所有的一切!”
黑影突然俯冲而下,张开巨大的嘴巴,想要将林澈完全吞噬。林澈举起青钢剑,剑身上的龙纹发出震天的咆哮,金色的光芒与黑影的黑色雾气碰撞在一起,在荒原中央炸开一朵巨大的光花。
在光花绽放的瞬间,林澈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画面:母亲为他缝补衣服时,总是在袖口多留三分;师父教他练剑时,剑尖总是微微偏向左侧;苏晚晴笑起来时,左眼角的泪痣会微微颤动。
这些细微的细节像星星一样在他脑海中闪烁,组成了一张坚不可摧的网,将所有被扭曲的记忆都挡在外面。
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开始逐渐消散。“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记住这么多细节?”
“因为它们是我的根。” 林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我之所以是我的原因。”
当黑影完全消散的刹那,荒原开始剧烈震动,远处的石碑突然炸裂,露出里面的真相 —— 那是一块巨大的水晶,水晶中封存着无数被遗忘的记忆,其中最显眼的,是苏晚晴的银蝶步摇,步摇上的九根流苏完好无损,每根都刻着一个字,连起来正是:“阿澈,勿忘我,待君归。”
林澈的眼眶突然湿润。原来,忘川镜再怎么扭曲,也无法改变最真实的情感。
水晶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数被封存的记忆碎片从水晶中飞出,在空中组成一道美丽的光桥,通向远方的天际。林澈知道,这是他离开这里的路。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荒原,转身踏上光桥。青钢剑在他手中发出满足的轻鸣,剑鞘上的年轮纹路终于完整,每一圈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段珍贵的记忆。
当他走到光桥尽头的刹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澈,要好好活下去。”
林澈猛地转身,只看到一片金色的光芒。他知道,那是苏晚晴的声音,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祝福。
他握紧青钢剑,转身走向前方的光明。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明白,只要心中的记忆不灭,那些爱他的人就永远不会离开。
忘川镜的试炼终于结束了,但林澈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他将带着所有的记忆,坚定地走下去,因为他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遗忘,而是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