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伯看着自己这个活宝学生,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尴尬笑容,捋了捋胡须:“你嘛……自然是可以去的。你既是我的学生,又是王家秀才,无人会拦你。”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郑重,甚至带着几分恳切。
“不过王岚啊,你去便去了,诗会上多吃些点心,多喝些茶水,看看热闹就好。”
他特别加重语气强调:“切记,千万,千万不要想着即兴作诗!若是实在技痒,忍不住作了……”
“也万万,万万不要说出为师的名字!就当是去游玩的,可记住了?”
“噗嗤——”
孙昀在一旁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用咳嗽掩饰。
王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老师这是怕她作诗丢人,连带他也脸上无光,顿时气得跺脚:“老师!您也太小看学生了!”
孙锦见状,连忙为王岚抱不平,细声细气地说:“徐大人,岚哥哥最近真的很用功的,天天都在看书学习呢!”
徐远伯闻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将信将疑地看着王岚:“哦?果真如此?那为师倒要考校你一番,《大学》首章,何为明明德?”
王岚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开始飘忽。
下意识地就往孙昀身后缩,嘴里含糊道:“呃,明明德就是……就是……那个狗奴才,首句是什么来着?”
孙昀忍着笑,低声提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徐远伯看着王岚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只得抚额长叹,刚才那点微薄的希望瞬间破灭,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还是去吃点心吧……”
众人皆是大笑,王岚恼羞成怒,追打着偷笑的张仕诚和李皓跑开了。
……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众人准备前往府城。
可临行前,林雀竟也表示要一同前往。
出发前往府城的日子定下后,孙昀却发现,林雀也开始收拾行装。
“林掌柜,你这是?”孙昀有些诧异。
花萼楼的生意如今蒸蒸日上,离不开她这个掌柜。
林雀神色淡然,一边随手将一个轻便的包袱甩到肩上,一边道:“公子前往府城,身边总需有人打理杂务,护卫安全。花萼楼那边,我已安排妥当,自有得力之人照看。”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我在府城原本也有些许产业,正好借此机会去看看。”
“公子您的武学锻炼亦不可中断,府城人生地不熟,更需要有人督促。”
孙昀一听武学锻炼四个字,顿时感觉腰眼、肩膀那些被摔打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苦笑道。
“林掌柜,这就不用了吧?府试在即,我怕耽误读书……”
林雀抬眸,清冷的眼神扫过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公子放心,属下自有分寸,绝不会影响您备考。只是每日抽空活动筋骨,有益身心。”
孙昀看着她那分明写着此事没商量的眼神,只得把求饶的话咽回肚子里。
自从找林雀习武,他几乎每次都是扶墙而出,狼狈不堪逃离那小院子。
以至于那些从春和楼里出来的酒鬼,每次看见他都是会心一笑。
更有甚者,直接推荐了养生配方。
他需要的是那种药方吗?
他纯粹是招架不住林掌柜那疾风骤雨般的摧残!
看着已经坐上马车的林雀,孙昀有苦难言,只能默默期待,她带的跌打药酒够多!
马车辚辚,驶向青州府城。
马车内,王岚兴奋地扒着车窗朝外看,孙锦也依偎在哥哥身边,好奇地打量着沿途风景。
孙昀注意到,与数月前流民遍地、惶惶不安的景象不同。
如今的官道两旁,虽然依旧能见到一些修补道路、疏浚河渠的劳工,但秩序井然,人们脸上多了几分安定,少了些恐慌。
甚至能看到一些小商贩重新在路边支起了摊子。
林雀看出了孙昀的疑惑,淡淡道:“大人剿抚并用,三州边境的大股流匪已被击溃,残余也在清剿。”
“各地推行以工代赈,流民得以安置,局面自然渐渐安稳下来。”
孙昀闻言,心中对谢起的手段更是佩服。
乱世用重典,亦需施仁政,谢公将此平衡拿捏得恰到好处。
几日的路程后,巍峨的青州府城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王家在府城早有宅院,是一处三进的院子。
虽不比阳和县本家宽敞奢华,但也清雅别致,足够他们一行人居住。
安顿下来后,孙锦看着院子里精致的假山鱼池,和窗外传来的隐隐市井喧嚣,小脸上满是惊奇。
府城的繁华,果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孙昀笑着对妹妹说:“这还只是青州府城。等将来哥哥去了神都,那里才是真正的天下繁华所在。”
王岚一听,立刻凑过来:“狗奴才,你去神都可不能丢下本少爷!我也要去!”
“好好好,一定带上少爷。”孙昀莞尔。
……
府城一家颇负盛名的茶楼“听雨轩”二楼雅座。
柳彦正与几位同样身着儒衫的友人品茗,只是他脸色阴郁,全无往日的风流倜傥。
这几位友人,有的是府城的秀才,也有的是颇有文名的举人,往日都与柳彦交好。
“柳兄,何必为那阳和县的竖子烦心?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
一个身着蓝衫的秀才劝慰道。
“侥幸?”柳彦冷哼一声,手中折扇敲在桌上。
“徐学政如此偏袒,简直有辱斯文!我那篇文章,哪点不如他那粗鄙之论?”
另一人道:“柳兄之才,我等深知。只是那孙昀如今风头正盛,又有学政撑腰,暂时避其锋芒也好。”
“我先避他锋芒?”柳彦眼中满是不甘,“我咽不下这口气!他让我在阳和县丢尽颜面,此仇必报!”
正说着,柳彦的目光无意间扫向楼下街道,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孙昀、王岚一行人,正有说有笑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店铺和摊贩。
孙锦跟在孙昀身边,脸上带着怯生生又新奇的表情。
“是他!”
柳彦猛地站起身,死死盯住孙昀的身影,拳头紧握。
几位友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呵,还真是他。”蓝衫秀才冷笑道,伸手指点。
“柳兄你看,他旁边那个高谈阔论的,不就是阳和县张家的张仕诚吗?”
“我随家父去阳和县谈生意时见过两次,绝不会认错。能让他和王家那个纨绔王岚一左一右陪着的,除了他们那位新晋的案首孙昀,还能有谁?”
另一人也眯着眼确认道:“没错,那个腰间挂着块破玉佩、走路大摇大摆的,定是李皓无疑。阳和县这几位有名的纨绔,倒是凑得整齐,来给他们的新晋案首撑场面了。”
柳彦脸上露出一丝狠厉,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钉在孙昀身上。
“来得正好!在阳和县,他有王家庇护,有徐学政偏袒。到了这青州府城,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他!”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诗会上,我要当着全青州才俊的面,将他狠狠踩在脚下!将他那篇粗鄙不堪的《流民论》,连同他书童出身的卑贱根脚,剥个干干净净!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学,什么才是士族风范!”
他转头对几位友人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诸位兄台,届时还请助我一臂之力!定要让这沽名钓誉之徒,在府城原形毕露,身败名裂!”
“柳兄放心!”
蓝衫秀才率先应和,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此等欺世盗名之辈,混迹我等士林,实乃我等之耻!我等义不容辞!”
“必教他知晓,这青州文坛,不是他一个侥幸得势的书童能够立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