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云,素来变幻莫测。
二公主一家的黯然离京,并未在巍峨宫墙和繁华街巷中掀起预料中的惊涛骇浪。涟漪是有的,只是波及范围有限。
萧承炯,忠顺王爷的嫡长子,世子爷,这位年轻的工部右侍郎,便是少数被这涟漪打湿衣角的人之一——他更忙了。
皇帝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榨干这位侄子的才干。
魏源被调离后,其担任的营缮都监使一职,也沉甸甸地压在了萧承炯的肩头。本就因汛期将至,工部事务堆积如山,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真真是“案牍劳形”,常常在衙门直忙到星斗满天,连王府的晚膳都赶不上几回。书房的灯烛,几乎彻夜长明。
忠顺王爷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看着儿子忙得连轴转,他捋着保养得宜的短须,面上毫无忧色,反倒有几分“逃过一劫”的庆幸。他膝下已有嫡孙,世子妃如今又怀了身孕,王府开枝散叶的重任已有保障。
皇兄抓了他儿子的壮丁,总不好意思再来抓他这个“闲散”王爷了吧?他手上那桩铁器走私案已够头疼,扮演一个只知风花雪月、醉心享乐的昏庸王爷才是他的“主业”,管太多事,容易露馅,也容易招祸。死道友不死贫道,炯儿年轻力壮,正是为国效力、替父分忧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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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另一边,林府的书斋内。
林淡刚拆开母亲崔夫人的家信,目光扫过信中提及弟弟林清与表妹崔釉棠的亲事时,眉头下意识地就蹙了起来。表兄妹?这……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提笔写下反对之词。近亲通婚,隐患重重啊!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现代遗传学的种种警告。
然而,笔尖刚蘸了墨,悬在纸上方寸之地,林淡猛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随即摇头失笑,眼中闪过一丝自嘲的恍然。
“真是魔怔了!”他低声自语。
三弟林清和他素来亲近,以至于他差点忘了最关键的一点——林清和釉棠表妹,名分上是表兄妹,实则并无半点血缘关系!
林清是父亲林如海与徐姨娘所出,只因崔夫人是嫡母,所以崔家才名正言顺地成了林清的外祖家,崔家的孩子自然都是他的表亲。可这层关系,纯粹是礼法上的联结,血脉上,林清与崔家,与崔釉棠,完全是陌路。既无血缘之绊,又何来近亲结合导致的遗传之忧?
想通此节,林淡如同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先前盘踞心头的那个疑问,此刻也迎刃而解——为何在此世道,从王公贵胄到寻常百姓,表兄妹结亲如此普遍,却并未听闻遍地都是痴愚或有缺陷的孩子?固然有些不幸的个案可能被家族悄然处理了,但更多的,恐怕正是如林清和釉棠这般,名实不符的“表亲”结合。礼法上的称谓,掩盖了血脉的疏离,反倒成就了无数桩在遗传学上并无问题的姻缘。
思绪至此,林淡又想到这个由书中衍生的世界,其历史轨迹与自己熟知的那条线大相径庭。
元后乱世终结后,并非大明,而是此朝。更因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乱旷日持久,远比他记忆中惨烈,导致人口凋零,尤其是青壮男丁损失惨重。因此,朝廷律令与民间风气,对女子再嫁和男子续弦,非但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压抑,反而是大力鼓励、视为美德。除了那些死要面子、规矩大过天的顶级世家大族,或是家底厚实无需依靠的,寻常百姓乃至中下层官吏家中,寡妇再醮、鳏夫续弦,实乃司空见惯之事。生存与繁衍,才是乱世后的头等要务,礼教的某些束缚,在现实的铁壁面前不得不让了步。
这方世界,还有一点最令林淡心生慰藉——女子不缠足!或许是因曹公笔下从未描绘过那等摧残肢体的陋习,此方天地便也未曾滋生这般畸形的审美。除了一些极其偏僻或心理扭曲之家,几乎难见裹脚的女子。
每每思及此,林淡便觉得,自己那个世界后来的某个朝代纵有千般不是,万种罪孽,但在明令禁止缠足这一点上,终究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功是功,过是过,他心中这杆秤,向来分得清楚明白。
心结尽去,顾虑全消。既然父母双亲满意,林清本人也对温柔娴淑的釉棠表妹有意,这桩亲事堪称天作之合,林淡哪里还会有半分不赞成?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为弟弟高兴的暖流,脸上也绽开了由衷的笑意。
“好事!天大的好事!”他喜滋滋地自语着,小心地将母亲的信折好收起。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祖母去!张老夫人最是疼爱孙子,听到清儿婚事有了着落,必定欢喜。
他起身整了整衣衫,步履轻快地朝祖母所居的后院走去。
算算日子,自己前些时日写给家中、言明与东平郡王嫡女定下婚约的信,母亲也该收到了。这一下子,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都有了着落,双喜临门!林淡几乎能想象出远在扬州的母亲崔夫人,此刻定是笑得合不拢嘴,那笑容,怕是要比春日里开得最盛的牡丹还要灿烂几分。
事实证明,作为儿子林淡还是很了解母亲的,看完信的崔夫人怎么也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要不是一丝理智尚存,她肯定要立刻打赏府中上下。
不过儿子在信中说了,东平郡王会请旨赐婚。崔夫人暗下决心,等到旨意下来,她肯定是要赏赐阖府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