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缓缓向码头靠拢,还未完全停稳,黛玉便透过船舱的窗户,瞧见了岸上那一片黑压压等候的人群。她神色未动,只在心底轻轻吸了口气。
叠锦会意,立刻将那件雪白无瑕、毫无杂色的白狐大氅为她披上,仔细系好领口的丝带。
待船停稳,跳板搭好,黛玉已完全端起了县主的仪态。她微微抬起下颌,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威仪,将手轻轻搭在叠锦早已备好的手臂上,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船舱。
岸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秦嬷嬷和许嬷嬷立刻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稳稳地扶住了黛玉。这两位嬷嬷虽比留在京中的钟、陶二位年轻些,但亦是宫中所出,历经风浪,此刻面色肃穆,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的威势,让岸上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
在太监、嬷嬷们的簇拥下,黛玉缓步走到为首的甄应嘉面前。
甄应嘉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臣甄应嘉,携家眷,拜见康乐县主,县主万福。”
黛玉目光平静地落在甄应嘉低垂的头顶,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甄大人不必多礼。”
黛玉略顿了顿,继续道,语气平和却自带分量:“甄大人,本县主素日常驻京中,却也常听人提起,言说宫中太妃娘娘慈爱宽仁,甄大人您亦是忠君体国之臣。”
她话锋微转,声音里添了几分告诫的意味,“只是,身为臣子,忠君之外,亦莫要忘了勤加教养家中子弟。今日在秦淮河上,贵府公子冲撞了本县主,倒也罢了。可需谨记,金陵乃繁华之地,往来贵人众多。若日后贵府公子不改此性,冲撞了其他更不容冒犯的贵人,届时怕是追悔莫及了。”
这一番话,既点明了甄家的倚仗,又敲打了其教子不严之过,更隐含了对未来的警告,可谓绵里藏针。
说完,黛玉也不等甄应嘉回应——事实上,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便在秦嬷嬷的小心搀扶下,转身,步履从容地登上了早已备好的轿辇。
“起——轿——” 随行太监那特有的、略带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唱喏声响起,打破了码头的寂静。
甄应嘉这才仿佛被惊醒一般,赶紧再次深深躬身,扬声喊道:“臣,恭送县主!谢县主教诲!”
黛玉的轿辇在一众随从的护卫下,稳稳离去,消失在夜色中。直到此时,船上一直未曾露面的江挽澜、李夫人等,才在张家下人的引导下,陆续登岸。
洛夫人此刻心绪复杂,放眼望去,竟见有两位气度不凡的夫人她完全不认得。
她平日里自诩身份,是有些看不上李家这等“旁枝”的,但此刻情势不同,见了熟悉的张夫人,她难得主动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搭话:“张夫人,今日真是巧遇啊。”
张夫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的客套笑容,应道:“洛夫人,是啊,真是巧了。”
另一边,从未与洛氏打过交道的江挽澜和李夫人,显然无意参与这边的寒暄。
江挽澜在李夫人的陪同下,径直走向自家的马车。洛夫人下意识想上前攀谈几句,却被身旁的甄应嘉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装饰雅致却透着不凡的马车远去。
待马车走远,洛夫人才按捺不住,又转向张夫人,试探着问道:“张夫人,方才那位夫人瞧着面生得很。”
张夫人笑容不变,语气轻描淡写:“那位是江夫人。”
“江夫人?”洛氏在脑中快速搜索了一遍,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府邸,似乎没有哪位夫人是姓江的。
张夫人看着她疑惑的神情,这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笑盈盈地补充道:“哦,洛夫人可能不知,这位江夫人,乃是东平郡王府的千金,如今是京中林侍郎林大人的夫人,成婚不过半载,鲜少南下,您未曾见过也是常理。”
这话一出,甄应嘉和洛氏瞬间明白了那位“江夫人”是谁!
洛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立刻换上了一副更加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态度,对张夫人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还不知妹妹竟与江夫人有此等交情,真是失敬,失敬了。”
张夫人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攀附之意,依旧维持着疏离的客气,并未接这“妹妹”的称呼,只淡淡道:“洛夫人抬举了。我久居金陵,从未出过远门,怎会与京中的贵人交好。是家中小姑昔年与江夫人有过几面之缘,此次江夫人途经金陵,偶遇之下,念及旧情,这才赏脸一聚罢了。”
洛夫人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神色平淡的李夫人,语气更加和缓:“李夫人,真是失敬了。原来您与江夫人是旧识。”
李夫人的态度比张氏更为疏离,只微微颔首,客气而冷淡地回应:“洛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些许旧识,谈不上交情,今日全赖江夫人肯赏光罢了。”
几人又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终究是话不投机,各自怀着心思,上车回府。
回府的马车上,张氏一直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李氏察觉,询问道:“嫂子,怎么了?看你自码头回来便心事重重的。”
“不对,小姑,”张氏沉吟道,眼中带着精明与警惕,“今日那位洛夫人的态度,很不对。她是个什么性子,金陵城里谁人不知?最是捧高踩低之辈。即便今日有康乐县主和江夫人的缘故,她心中再如何忌惮,以她的脾性,对我……也绝不至于如此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结交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