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范。
议事厅里,这三个字像冰块掉进了滚油里,瞬间炸开。
阎王阎立本放在桌面上的手,停住了。
他认得这个名字。
那个只用几个电话就让天津卫的卫老四屁滚尿流跑去四九城磕头的年轻人。
那个宰了老“夜枭”,把四九城地下世界整个翻过来的过江龙。
他来了。
人就在奉天饭店。
跪在地上的李三、赵四、吴五,身体僵硬得如同三截木桩。他们当然听过这个名字,最近,这个名字就是北方道上的一场瘟疫。
他们没想到,这场瘟疫,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那两块能要了阎王命的狗牌,就是这场瘟疫的病原体。
恐惧,怀疑,还有一丝病态的好奇,在三人心里疯狂搅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那三道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敬畏,像三根针,扎在阎王的后背上。
阎王感觉到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今天他要是连奉天饭店的门都不敢进,他这个“阎王”的名号,明天就会变成全奉天最大的笑话。
他好不容易用血和谎言堆砌起来的威信,会塌得比豆腐渣还快。
“备车。”
阎王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沙哑,听不出任何波澜。
“把所有兄弟都叫上。”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三张脸,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倒要看看,是四九城的龙太猛,还是我奉天的地头蛇,牙口更硬!”
“是!”
李三三人齐声应道,把头埋得更低。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
阎王爷,怕了。
真有底气,是去谈判,不是去示威。
带这么多人,是怕自己回不来。
……
奉天饭店,顶楼套房。
张西范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是整座工业城市的灰色轮廓。他端着一杯清茶,神态悠闲,像是在自家院里看风景。
王铁山和周海站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座铁塔。
他们身上那股血腥气被压制得很好,但依旧让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
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重的关门声。
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混乱又凶悍,像一群准备围猎的野兽。
上百人,迅速封死了饭店的所有出入口。
一股肃杀之气,从地面直冲顶楼。
周海的手搭在腰后,肌肉绷紧。
王铁山则盯着门口,呼吸平稳,但眼神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神,是准备捕食的野兽。
“人多,才热闹。”
张西范放下茶杯,轻声说。
“他要是一个人来,这戏就没法唱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排场。
他要当着阎王所有心腹的面,亲手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再一脚踩进泥里。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很克制,但门外那股杀气,已经浓得像墨汁,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进。”
张西范吐出一个字。
门开了。
阎王阎立本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李三、赵四、吴五。
但所有人都知道,门外的走廊里,站满了能把这层楼拆掉的亡命徒。
阎王的视线第一时间锁定了张西范。
他愣了一下。
太年轻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过江猛龙,就是一个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的年轻干部。
可当他对上张西范那双眼睛时,他心脏猛地一抽。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阎王半生杀戮,自认一颗心早已练成铁石。可这一眼,他竟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了腊月的冰原上。
“你,就是张西范?”
阎王拉开椅子,重重坐下,试图用体型和气势压倒对方。
他身后的三个副手,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是我。”
张西范点点头,甚至还笑了笑。
那笑容很平静,落在阎王眼里,却比刀尖还冷。
“胆子不小。”
阎王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扔在桌上。
“十万块,城东两条街的地契。”
“拿着滚出奉天,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威胁。
“否则,我保证你走不出这个门。”
张西范没看那个纸袋。
他提起茶壶,给阎王面前的空杯里倒了杯茶。
水汽氤氲。
“阎王爷,大老远跑来,不只是为了送礼吧?”
他的声音很轻。
“那两块狗牌,你应该也收到了。”
阎王端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来了。
他身后的李三三人,瞬间竖起了耳朵。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阎王放下茶杯,茶水溅出几滴。
“几个见不得光的老鼠,想挑拨我兄弟的感情。张科长是客,别被小人蒙蔽了。”
他把“兄弟”两个字,咬得又狠又重。
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警告。
“是吗?”
张西范笑了。
“可我听说,梁宽这个人,跟你不只是兄弟。”
“你们是拜过把子,能为对方死的交情。”
“对吗?”
阎王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身后的李三和赵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张西范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他们记忆最深处。
“张西范!”
阎王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弹了起来。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
张西范也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两人相距不到半米。
一个气势凶悍如山,一个平静淡漠如渊。
“我就是想带你,去看个人。”
张西范的声音,像贴着他耳朵说的,带着一股子阴森的凉气。
“一个本该在十五年前,就死在战场上的英雄。”
“一个被你亲手埋在城西黑松林,连块墓碑都没有的孤魂野鬼。”
“你,敢跟我去吗?”
轰!
这几句话,像炸药,在阎王和他身后三个副手的脑子里,同时引爆。
城西,黑松林。
这个地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
李三和赵四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们想起来了。
十五年前,梁宽“牺牲”的消息传来,阎王爷一个人在黑松林待了整整三天。回来时,双眼通红,浑身是土,像是在地里刨了三天三夜。
当时他们以为,那是兄弟情深。
现在……
一个让他们浑身冰冷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
“你……你胡说!”
阎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想不通。
这件事,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
张西范盯着他,嘴角的弧度更冷了。
“梁宽,没死在战场上。”
“他发现了你倒卖军用药品,被你灭口了。”
“我说的,对吧?”
“我杀了你!”
阎王彻底疯了。
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咆哮着,挥起砂锅大的拳头,带着一股绝望的劲风,直冲张西范的面门。
这一拳,足以打死一头牛。
李三他们吓得闭上了眼。
然而,没有骨骼碎裂声。
一只手。
一只并不粗壮,却稳如铁钳的手,轻飘飘地抓住了阎王的手腕。
是张西范。
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火气别这么大。”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下一秒。
手腕一转。
“咔嚓!”
一声清脆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响彻死寂的套房。
阎王的铁拳,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后对折。
“呃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从这位奉天“阎王爷”的喉咙里炸开。
他山一样的身体,像一袋漏了的米,瘫软下去,跪在了张西范的面前。
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李三、赵四、吴五,呆若木鸡。
他们心中的神,那个战无不胜的阎王爷,被这个年轻人,一招,就废了?
门外,听到惨叫准备冲进来的亡命徒,也全都僵在了原地。
“现在。”
张西范松开手,俯视着地上抽搐的阎王。
“可以跟我去看看老朋友了?”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像最终的审判。
阎王抱着那只断手,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他抬起头,看着张西范,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干二净。
“我……跟你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张西范笑了。
他转过头,视线越过阎王的头顶,落在那三个已经傻掉的副手身上。
“你们,也一起来。”
“总要亲眼看看,你们追随的‘英雄’,是个什么货色。”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他们下达第一道命令。
“顺便,帮你们的梁宽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