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病房浸在淡青色的微光里，三玖睁开眼时，指尖先触到了一片温热——丁子轩趴在床边睡着了，白大褂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比上次见时瘦了一圈，腕骨凸起得像枚小巧的贝壳。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细针扎了下。
昨天护士来换药时，笑着说“丁医生守了你一整夜，天亮才趴在这儿眯了会儿”，她当时还嘴硬“谁要他守”，此刻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像被墨晕染的痕迹，鼻尖突然酸得发疼。
复烧的第三天，她的体温总算稳定在37度左右，头晕也轻了些，可丁子轩的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差。他白天总准时出现在病房，给她带二乃做的南瓜粥，读她爱听的面包食谱，指尖替她翻书页时，却偶尔会抖一下，像被冷风扫过的烛火。
“醒了？”他突然抬起头，眼里的睡意瞬间褪去，换上惯常的温柔，伸手探她的额头，“不烧了，今天想吃点什么？我让食堂做。”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三玖盯着他的下巴——那里的胡茬又冒了出来，比上次更密，衬得脸颊凹陷下去，连颧骨都清晰了些。她记得他以前最在意仪表，白大褂永远熨得笔挺，胡茬从不会留过一夜。
“你瘦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那里的皮肤薄得像张纸，能摸到下面凸起的骨骼。
丁子轩的身体僵了半秒，随即抓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掌心的温度烫得异常，不像平时的微凉：“错觉，最近在控制饮食，医院食堂的菜太油了。”
他笑得自然，眼底的疲惫却像没盖好的墨水瓶，悄悄洇出了痕迹。三玖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起身倒温水，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白大褂的后襟空荡荡的，像挂在衣架上的空壳。
晨光里的伪装与手术台的支撑
上午九点，护士来输液时，三玖瞥见丁子轩站在窗边接电话，背对着她，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听到零星的词：“……知道了……下午第一台……准时……”
挂了电话，他转身时脸上已没了紧绷，端着刚削好的苹果走过来，用小刀切成小块，摆成朵歪歪扭扭的花：“二乃说你爱吃苹果，今天特意选的红富士。”
三玖叉起一块苹果，甜脆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却尝不出多少甜味。她盯着他握刀的手——那双手曾在手术台上精准地缝合0.1毫米的血管，此刻切苹果时，指尖却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切到第四块时，刀刃不小心在指腹上划了道细痕，渗出血珠。
“呀！”她慌忙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丁子轩却像没感觉，用拇指蹭掉血珠，把苹果块塞进她嘴里，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没事，小伤。”
他转身去扔苹果核时，三玖看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个小小的药瓶角，透明的瓶身，标签被手指磨得模糊，只能看清“盐酸哌甲酯”几个字——那是中枢神经兴奋剂，她在丁子轩的医学手册上见过，副作用是失眠、消瘦、心率加快，通常用于对抗极度疲劳，是医生最不愿碰的“应急药”。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密密麻麻地疼。
她想起昨天早上，听到病房外传来争吵声，是院长的声音，带着怒火：“丁子轩你不要命了？三台心脏手术堆了五天！病人家属天天来闹！你再拖着，出了事谁负责？！” 接着是丁子轩的声音，低哑却坚定：“今天就排，保证完成。”
原来他不是不忙，是把所有的忙都藏在了她睡着之后；原来他不是不累，是靠药物硬撑着，只为在她醒来时，能准时出现在病房，笑着说“早安”。
输液管里的药液滴得很慢，像在数着她心里的愧疚。三玖看着丁子轩坐在床边翻病历，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把他的颧骨照得愈发突出，下颌线绷得像根拉紧的弦。她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还能轻松地把她抱起来，现在握着她的手，都能感觉到指节的硌人。
深夜的药瓶与清晨的苹果
第二天凌晨，三玖被渴醒时，病房里空无一人。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照亮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里面是温着的南瓜粥，是丁子轩昨晚亲手熬的。
她披了件外套走出病房，走廊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走到护士站时，听到值班护士在小声说话：“丁主任太拼了，昨晚那台主动脉夹层手术做了六个小时，下台时差点晕倒在手术室门口，手都抖得握不住笔……” “听说他最近在嗑药？今早我看到他口袋里的药瓶了……” “嘘，别乱说，他是怕三玖小姐担心，硬撑着呢……”
三玖的脚步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传来动静，她躲到柱子后，看到丁子轩走了出来。他没穿白大褂，只穿件浅蓝色衬衫，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锁骨处突出的骨骼，比昨天又瘦了些。他背对着她，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冷水咽了下去，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像根紧绷的弦。
吃完药，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是药物副作用的反应。过了半分钟，他直起身，对着楼梯间的镜子整理衬衫，指尖反复摩挲着眼下的乌青，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三玖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漏出来。原来他每天准时出现在病房的“早安”，是用深夜的手术、药物的副作用和硬撑的清醒换来的；原来他笑着说“没事”的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疲惫和痛苦。
她悄悄退回病房，躺回床上时，眼泪已经湿透了枕巾。
清晨丁子轩推门进来时，她闭着眼装睡，感觉到他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瓷器。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落在她的额头上，像片冰凉的羽毛。
“再睡会儿，粥快熬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发出的声音。
她听到他起身去热粥，听到勺子碰撞碗沿的轻响，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第三日的真相与颤抖的拥抱
第三天早上，三玖睁开眼时，丁子轩正坐在床边削梨。他的动作比昨天更慢了些，削到一半，刀刃突然在梨皮上划错了方向，连带着指腹上的旧伤又裂开了，血珠滴在白色的被单上，像朵突兀的红梅。
“别削了！”她猛地坐起身，抢过他手里的刀扔在桌上。
丁子轩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泛着青紫色。他想笑，嘴角却扯不出弧度：“怎么了？吓着你了？”
三玖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蔓延到颧骨，看着他手腕上突出的青筋，看着他白大褂口袋里那瓶快要空了的药，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你是不是在吃药？是不是因为我，你才……”
丁子轩的眼神慌了，像被戳破秘密的孩子，伸手想捂住她的嘴，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点沙哑的气音。
“你瘦了多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去抱他，却被他身上的骨头硌得生疼，“你知不知道那药有副作用？你不要命了？！”
“我没事……”他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手术不能拖，病人等不起……”
“那你呢？”三玖打断他，眼泪砸在他的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你就不是人吗？你就不用休息吗？丁子轩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才宁愿靠药撑着，也不肯让我知道你有多累？”
“不是的！”他猛地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我只是怕你担心，怕你又乱跑，怕你……”
怕你知道了，又会自责得睡不着；怕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会心疼得掉眼泪；怕你觉得，是你拖累了我。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却被紧紧的拥抱传递得清清楚楚。三玖靠在他消瘦的胸膛上，能听到他过快的心跳，像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那是药物副作用的证明，也是他隐忍的爱。
输液管里的药液还在滴，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三玖突然明白，丁子轩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这种带着疼痛的支撑——他把所有的疲惫和风险都自己扛了，只把温柔和安稳留给她；他用消瘦的肩膀，撑起了她的世界，也撑起了那些等待手术的生命。
“丁子轩，”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坚定，“今天起，我乖乖待着，绝不乱跑。你也答应我，别再吃药了，好不好？”
丁子轩的身体僵了僵，随即在她发顶轻轻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好。”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药液滴落的轻响。三玖靠在他怀里，指尖轻轻划过他突出的脊椎，像在数着他这些天受的苦。她知道，这三天的药副作用不会立刻消失，他的消瘦也不会一夜恢复，但只要他们还能这样抱着，只要他肯把脆弱展给她看，就总有痊愈的一天。
阳光渐渐爬满病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相互依偎的树，根在地下紧紧纠缠，叶在风里轻轻触碰。
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