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的尘烟越滚越近时,曹洪正用刀尖挑起最后一块烧黑的布片。
那是从城墙上射落的信号旗残角,焦味混着血锈气钻进鼻腔,他却仰头大笑,震得玄铁盔甲上的鳞甲哗啦作响。
\"李丰!\"他挥刀指向尘烟方向,刀锋在晨光里划出冷光,\"带五千骑去会会这援军火速——本将倒要看看,刘备派来的是哪路草包!\"
李丰单手按甲,马蹄在他脚边溅起泥点:\"末将得令!\"话音未落已拨转马头,五千骑如黑色潮水般向东南方涌去。
毛玠望着那片尘烟,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
昨日那封\"陈\"字火漆的密信还在怀里硌着,八个字像根细针直扎后颈:\"上党之局,慎勿轻动\"。
他摸了摸腰间的算筹袋,竹片互相碰撞的轻响里,突然听见探马的嘶吼——
\"报!
北...北方有水流声!\"浑身湿透的探子从马背上栽下来,裤脚还滴着泥浆,\"汾水支流的堤坝...被掘开了!\"
曹洪的刀顿在半空。
他眯起眼望向北方,晨雾正散,隐约能看见一线银亮顺着河道漫过来。\"虚张声势!\"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上党守军只剩千把残兵,哪来的人手掘堤?
定是拖延我军攻势的诡计!\"
毛玠的手指死死攥住算筹。
密信里没提水攻,但陈字火漆的信向来准得吓人。
他望着漫过来的水线,突然想起前日细作回报:刘备军里新调了支工兵营,领头的是个曾在河内修过水利的老将。\"将军...\"他喉头发紧,\"若真有堤坝被掘,这水势...\"
\"够了!\"曹洪猛拍马鞍,惊得战马扬起前蹄,\"毛军师何时变得这般胆小?
传我令:攻城车加力撞门,弓箭手覆盖女墙!
上党今日必须姓曹!\"
喊杀声里,毛玠望着水线逐渐漫过前军的营寨。
有士兵惊慌地跳开,却被督战队的长矛戳回原地。
他摸出算筹在掌心排布,水势、兵力、城墙高度...算到第三遍时,东南方突然传来金铁交鸣——李丰的骑兵队与援军接上了。
此刻的上党城头,苏由正吐着血沫往箭壶里塞最后几支羽箭。
他的左肩插着半截弩箭,血把\"破虏\"虎符染得通红。
王门将军的尸体就倒在他脚边,铠甲被砍得像块破布,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刀。
\"苏将军!\"守城兵小顺子从女墙后探出头,脸上全是血,\"南门要破了!
曹兵的撞车已经...\"
话音未落,整座城墙都震了震。
苏由扶着墙垛往下看,只见七八架撞车裹着牛皮,正像铁兽般撞向城门。
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木屑混着血沫四处飞溅。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陈子元派人送来的密信:\"若城破在即,烧了粮库,带精锐从西门突围。\"
\"烧粮库!\"他扯着嗓子吼,声音像破了的铜锣,\"小顺子!
带二十人去西...西...\"
一支冷箭突然穿透他的右胸。
苏由踉跄着栽倒,虎符\"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头顶的天空,云层正被风吹散,露出一线青蓝——像极了家乡汾水的颜色。
恍惚间,他听见城门轰然倒塌的巨响,听见曹军喊着\"杀男丁,抢粮草\"冲进来,听见小顺子在远处哭嚎:\"将军!
将军你醒醒!\"
当张辽的援军杀到上党城下时,看见的是漫城的火光。
他的银枪挑飞最后一个曹兵的头颅,血溅在护心镜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城楼上的\"刘\"字旗已经被砍倒,取而代之的是曹洪的\"洪\"字黑旗。
火舌舔着粮仓的木梁,焦糊的米香混着血腥气,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主公!\"他勒住战马,望着城破处堆积的尸体,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王门将军的尸体被拖在马后,铠甲上的鳞片早被剥光;苏由将军靠在女墙边,胸口的箭羽随着风轻轻晃动,虎符在他脚边闪着暗黄的光。
\"撤!\"他的银枪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血珠落进泥土里,\"退守太原!\"
太原的军帐里,烛火跳得像团活物。
陈子元的手指停在地图上\"上党\"二字,指甲几乎掐进绢帛里。
他面前跪着浑身是血的小顺子,声音还带着哭腔:\"苏将军...苏将军到死都攥着虎符,说要替陛下守江山...\"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张辽掀帘而入,铠甲上的血已经凝成黑块,见到陈子元时突然单膝跪地:\"子元,是我来迟了。\"
陈子元弯腰扶起他,触到铠甲时才发现那血不是张辽的——是他怀里抱着的,王门将军的半块令牌。\"不怪文远。\"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了帐外的夜色,\"上党失守早在意料之中,曹洪带了三万精兵,我们能拖到今日已是奇迹。\"
他转身指向地图,指尖从\"泾阳\"划到\"义与\":\"传令下去,放弃泾阳。\"
帐中一片抽气声。
张辽猛地抬头:\"泾阳是太原的门户!
放弃泾阳,太原就...\"
\"保义与的三万将士。\"陈子元打断他,手指重重按在\"义与\"上,\"泾阳只有五千人,守不住;义与有三万精锐,守得住。
曹洪要的是粮仓,我们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是能翻局的筹码。\"
帐外起风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陈子元摸出火漆印,在密信上重重按下去。
红色的蜡油滴在\"陈\"字纹章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上党城破时那缕黑烟——那是苏由将军发出的最后信号,也是他与时间的最后赛跑。
\"去把虎贲营的统领叫来。\"他对亲卫低声道,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挑五千最精锐的骑兵...准备夜袭。\"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映得眼底的光愈发幽深。
帐外的更鼓敲过三更,他望着地图上的\"上党\",突然伸手抹掉那两个字——墨迹未干,却像被血浸透了般,在绢帛上晕开一片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