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喜海和内务府总管太监面面相觑,是贵妃要接人的吗?
的确也是贵妃让他们来接人的,但旨意肯定是皇上下的。
韩喜海笑道:“回禀阿哥,皇上身子不虞,贵妃娘娘精心照顾了好些,前几日下旨接阿哥回宫。奴才,恭喜阿哥了!”
这话是实话,却也模棱两可。
五阿哥一听当即默然,随即颔首谢恩,转身回去进到殿中。
嘴角扬起一抹笑来。
几日前,他知道了那个消息,裕嫔触怒龙颜,被废位送回紫禁城,具体是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他其实并不意外,他一直都知道,她恨皇帝,也恨自己这个皇帝的儿子。
而听说皇上也吐血,还大病一场,可见,她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自己应该感到难过么?
可是那只是一瞬,随即就释然了,好歹,她还留着一条性命。
从此,母子缘尽,不必各自折磨,各人好自为之罢了。
内室中。
他缓缓拿起珍藏起来的木龙,轻轻拂拭着。
读书、活命、回宫,一件件事在心头,他永不会忘记。
九月初九。
秋菊绽放,凉风习习。
皇上自从吐了血之后,身子的病痛一下就上来了,加之他心里郁气始终不能舒展,直到重阳节前后,倒还没有痊愈。
陵容精心照顾着,随即暗地里问了照顾的太医,都说皇上是亏了本里,想要补回来,怕是难了。
自然了,这样的话是不能告诉皇上知道的,对此,陵容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裕嫔终究是给皇上气着了,朝政上对乌拉那拉氏毫不手软,对自己也是越来越信任,自己能看的奏折,也越来越多。
忧的是,陵容始终不敢忘记皇帝的疑心与反复无常,凡事多说半个字都要小心斟酌,也怕皇帝身子不好,可自己的福乐年纪还小呢。
湖边凉风习习,陵容难得有空闲出来,欣赏这从未见过的圆明园秋景。
“娘娘,五阿哥还挺有孝心,说是皇上和娘娘还未曾回宫,他倒不敢先回去呢,幸而眼下天儿冷了,回銮的日子也定了,否则,他倒不怕皇上改变主意,让他继续留在行宫呢。”
卫芷扶着陵容缓缓沿着湖边散着步,只盼着说笑间能消散自己娘娘眉间的淡淡愁容。
陵容面无表情一笑:“呵,五阿哥虽然有点疯,不过是聪明的孩子,璇妃和裕嫔的事陆陆续续出来,皇上纵然不喜欢他留在王府,但不迁怒他是天幸,他自然要低调做人了。”
卫芷叹道:“是啊,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天又冷了皇上整日都阴沉着脸,好在皇上见着娘娘您就能平静些,如今无论是大臣后妃,见皇上之前,总都要探探您的口风。”
“罢了,待回了宫,或许渐渐会好些。对了,近来多让人往甘露寺走动走动。”
“是,不过娘娘,这是为何?”
陵容默然一瞬,随即叹道:“皇上年纪有了,身子又亏空,心结难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三阿哥,终究是成年的长子,如今也颇有几分人望的。”
“可是,皇上不属意三阿哥,三阿哥自己也是关起门来读书的,娘娘也不必太担忧了。”
陵容失意,摇了摇头:“未必啊,从前皇上对三阿哥无意,不代表今时今日也是,人老了,病了,那想法就不一样了。”
卫芷颔首:“娘娘,三阿哥母子情深,当年肯为了齐妃不认废后为母,幽居长春宫读书。如今,齐妃还在甘露寺修行呢,不过,自从废后倒了,齐妃在甘露寺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她早就不是齐妃了,是莫离。”
主仆二人一对视,便是心照不宣。
冷风一过,陵容伫立在湖边,见荷花尽数败落,果然已经成了枯荷,也便不想看了。
“乌拉那拉氏·左海已经处斩,乌拉那拉·宵月的父亲和叔伯皆被革职,算着日子,大抵我那个三妹和三妹夫也到了玉环岛了吧。”
卫芷心里一算,忙道:“娘娘记得不错,左右吧就这两日,就能到了。”
“祁广的姑父也已经问斩了,但愿,我这妹夫在她的手上能过的下去。”
卫芷不解道:“娘娘,您说,您给了那么多银子给她回江南安置,她为何还要拒了,偏偏跟去玉环岛,奴婢觉得,她可不是为了报仇就能放下荣华富贵的人呢。”
否则,杀父杀母的大仇,她怎么就在御前不报呢?
陵容拢了拢披风:“她当然想报仇了,可她也不是傻子,本宫当年想要她的命,如今却给她这样的好处,她不是愿意,是怕拿了回江南,命就活不长了。”
“所以,她是跟着去那岛上,一来可以报仇,二来,也能让您觉得没有必要杀她了?可是,皇上下旨,让浙江巡抚李卫李大人主持设立玉环厅,有意发展那地方呢。”
陵容笑了一笑:“是啊,所以祈大人不就去了么?不去管她们了,左右,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翻出任何风浪了。”
深夜,风雨大作。
“呜——”
大船如浮叶在海上飘荡,伶仃几个星点亮着,里头是未眠的人。
祁广被五花大绑丢在湿润冰凉的地板上,口中没有东西塞着,却也只能呜呜呀呀。
一个月里,每一个夜晚,皆是如此。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微笑拿着鞭子,缓缓朝自己走来。
“呜啊——”
只恐惊叫破了风浪里沉睡的人,很快,连一声尖叫都没有了,偶然惊醒的一瞬,只误以为是梦里的海妖怒吼……
十月底,眼瞧着初雪落下,圣驾终于回銮。
午后。
宫人一长排脚步,在雪地上蔓延,从西北角直到东南角的延禧宫。
“贵妃娘娘,冷宫里,耿氏托人送口信给娘娘。”
陵容坐在暖阁内,正做着绣活犯困,冷不丁听冬雪这话,倒是一激灵。
裕嫔敢去自寻死路,就证明她早就无所牵挂了,这会,还有什么话可对自己说的?
“讲。”
陵容没有追问是谁来找到冬雪传话的,对于裕嫔,这个把皇帝气到吐血的女子,她心底里还是敬佩的。
冬雪低声道:“耿氏说,五阿哥虽然机灵,但有疯魔症被皇上厌弃,永远不能争储,求娘娘,日后,万万留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