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砣的轰鸣穿透病房墙壁,在走廊里激起低沉的震颤。那声音不再是孤鸣,像沉埋地心的古钟被千万双不屈的手重新撞响。正被威廉保镖堵在走廊拐角、拼命撕打的陈飞猛地一震!
“听见没!山哥的骨头!”满脸是血的老周一拳砸在面前保镖的太阳穴上,野兽般嘶吼。那保镖晃了晃,竟踉跄着退了半步。
“听见了!娘的!滨江的天听见没有!”另一个工人嘶喊着,抡起墙边的灭火器狠狠砸向另一个保镖举起的甩棍。“当啷”巨响,金属撞击的火星短暂照亮一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威廉脸上的优雅面具片片龟裂。冰冷的愠怒被一丝极其真切的震惊撕开。他清楚听到了那嗡鸣,感受到了脚下地板细微却清晰的震动——这不是幻觉,更非什么“废铁”能解释的力量!是那半截血砣!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小山手中那团暴烈燃烧的暗金光芒,镜片后的瞳孔锐利收缩。林小山浑身浴血,身体摇晃得如同一片残叶,断裂肋骨每一次起伏都带出浓烈的血腥气,那紧握铁砣、根根绷起青筋的手臂却在嗡鸣中显出奇异的稳定,仿佛那光、那响,正将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力强行灌入他残破的躯体。
“拦住他们!快!”威廉第一次失态地对着门口保镖低吼,声音里的冷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慌乱。但晚了。
“冲!替山哥……替我们自己争口气!”陈飞抓住保镖那一瞬间的分神,如同猎豹般矮身窜出重围,身后两个心腹工人用身体替他硬扛了几下拳脚。陈飞满脸血汗混杂,衣衫褴褛,胸襟处却诡异地鼓出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被他死死捂在胸口——滨投的“血债”数据盘!他像一颗愤怒的子弹,撞开半掩的病房门!
“山哥!拿到了!”陈飞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跨越千难万险后的狂烈生机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一声如同火上浇油。病房内外,所有工人眼中几乎熄灭的火焰轰然爆燃!一种无形的、同频的震动仿佛连接起每一个浴血奋战的身体。绝望的搏杀陡然转向,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将这口气、这具骨头、这座城市的压迫撞开一道口子!
“草他祖宗的!弄死他们这群走狗!”
“滨投的狗!尝尝工人的骨头硬不硬!”
嘶吼声如同沸腾的怒潮,几乎要将狭小的空间掀翻!工人不再是被动格挡,而是用布满老茧的拳头、用嘶吼的嘴巴、用血肉之躯不顾一切地碾压过去!两名黑衣保镖纵然精锐,也被这股搏命的怒潮冲击得节节后退,其中一个被几个工人死死抱住手脚拖倒在地,甩棍也脱手飞了出去。
威廉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一块被他视为破铜烂铁的砣,一个本应油尽灯枯的乡下人,一群走投无路的蝼蚁,竟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一种他不能理解,却真实撼动了他冰冷规则的野性力量!
“林小山……”威廉的声音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冷硬,但那丝隐藏的惊疑却再也压制不住,“你以为靠着这点装神弄鬼,靠着他们一拥而上,就能改变什么?你手里的证据,”他指向陈飞胸前那块凸起,眼神锐利如刀,“不过是一堆需要验证的数据!没有法院的认可,没有权力的背书,它们毫无价值!滨投的规则,不会因为几声怪响就被打破!”
病房里短暂的喧嚣被威廉的话猛地压下一瞬。规则……法律……程序……这些冰冷的名词如同无形的枷锁,又一次试图勒紧刚刚燃起斗志的心脏。几个前冲的工人脚步下意识地一滞。
林小山布满血污的脸庞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剧痛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要倒下,只有那紧握铁砣的右手,在嗡鸣震颤中传递着滚烫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倒下。他艰难地抬起头,额角暴突的青筋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燃烧的不是威廉以为的疯狂,而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经过无数次绝望淬炼后的,近乎残酷的清明。
威廉看着他这眼神,心头的震动竟比看到铁砣发光还要强烈。
“规则……?”林小山的声音嘶哑到破碎,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拉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滨投的规则……就是让你穿着意大利大衣……用法律当你的擦血布……把我们当柴烧!”他猛地呛出一口血沫,身体晃得更加厉害,但那双眼睛死死盯住威廉。
“证据……是要法官看……”林小山喘着粗气,声音却陡然拔高,如同宣告,“但现在……法官……也得……听听……工人的骨头……是不是……真的……硬得过你们的秤砣!”
他沾满自己与战友鲜血的手猛地向上一抬!
“嗡——!”
手中的铁砣回应似的,金红光芒陡然大盛!嗡鸣之声更烈!这一次,不再局限于病房!
整层楼都仿佛笼罩在一种低沉而雄浑的共振中!如同巨大的工业齿轮在不堪重负地转动!隔壁病房传来被惊动的尖叫和器皿碰撞声!走廊里被工人按倒的那个保镖正想撑起身子,脚下地面传来的震动让他身体一软,再度瘫倒下去。
威廉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嗡鸣的铁砣,看着林小山濒死却又固执挺立的身影,看着周围一个个眼睛里重新燃起凶悍火焰的工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失算,并非这个神秘铁砣的“怪力”,而是彻底低估了被逼入绝境、连希望都已经碾碎之后,这群他眼中如同草芥的底层工人,被唤醒的究竟是怎样一股不顾一切、足以掀翻桌子的毁灭性能量!这股能量正被林小山和他手中那块疯狂的废铁所牵引、所点燃!
“规则之外……还有道理!”林小山嘶吼,声音刺穿嗡鸣,“滨投的天平……秤的是你们的金条,我们的血汗!今天……”他布满血污的脸因用力而狰狞,“老子就用你们的秤砣……秤秤这滨江的天……到底还……能不能……容得下工人这口骨头熬出来的血汗饭!”
话音未落,他做出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竟不是向前冲向威廉,而是猛地转向!
用尽全身力气,握着那光芒刺目、嗡鸣如雷的半截血砣——狠狠砸向病房里那扇巨大的、对着楼下医院广场的、厚实的钢化玻璃窗!
“砰——!!!!”
惊天动地的爆裂声!
玻璃窗应声炸开!蛛网状的裂纹瞬间爬满整面墙体!巨大的冲击力下,林小山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出大口暗红的血块,身体佝偻着剧烈抽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但那半截铁砣,裹挟着巨大的碎片和刺骨的寒风,如同流星般穿过炸裂的豁口,翻滚着、摩擦着,带着尖锐的呼啸,朝着楼下喧嚣的医院广场——狠狠坠去!
冰冷的寒风疯狂倒灌进来,吹散浓重的血腥味,吹得病床的白布猎猎作响,吹得所有人心头一寒。
威廉脸色骤变!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扑向那个破碎的窗口!
楼下!
刺耳的刹车声、人群的惊呼声瞬间淹没所有嗡鸣!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市立医院急诊大楼门口,早已成为沸腾的焦点。傍晚下班时分,人流车流本就密集。此刻,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上百号神情疲惫、眼神焦灼的人死死堵在大门口和进出道路上。他们大多是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面色黧黑,手掌粗粝,沉默而固执地用血肉之躯拦住了进出的车辆。这些都是接到陈飞和老周辗转传讯后,从城市各个角落、甚至从附近卫星城赶来的、受到滨投“血晶计划”伤害的工人和家属!有0451粮仓的,也有其他滨投工程点的!
“我们要真相!”
“滨投滚出来!”
“把命还给我们!”
悲痛、压抑了太久的沉默在积蓄,只差一根导火索。警察勉强维持着脆弱的秩序,喊话声被巨大的悲愤所淹没。一些媒体的长焦镜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人群边缘悄悄架起。
就在秩序即将彻底失控的临界点上!
轰!!!
高处的爆裂声如同惊雷!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只见急诊部高层的某扇窗户轰然炸开!
紧接着,一道带着刺目残影的沉重物体,携带着无数玻璃碎片和某种仿佛来自远古的、低沉雄浑却令人心悸的嗡鸣声,如同天外陨石般呼啸着,狠狠砸落在医院门口广场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巨炮轰击般的巨响!大地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人群惊骇后退!尘烟短暂弥漫。
当烟尘散去,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深灰色的、满是棱角和锤击凹痕、散发着陈旧硝火气息的——半截沉重的铁砣!不偏不倚,深深嵌入水泥地中!坚硬的广场地面被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蛛网状凹陷深坑!
最诡异的是,那坨体四周,碎裂的玻璃渣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力场弹开!砣体表面,三道焦黑的刻痕在傍晚的暮色里清晰可见!此刻,虽然没有爆发出方才楼上那样金红的光芒,但那沉重砣体却微微震颤着,竟持续发出一种沉重、绵长、仿佛来自地层深处的嗡鸣!
这声音不再局限于小范围。它低沉雄浑,穿透空气,越过警笛,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落入每一个正在流血的心底!
如同……某种呼唤。某种沉睡的、痛苦的、却又绝不低头的……骨头在哀鸣!
短暂的死寂后。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着那嵌入地面仍在嗡鸣的铁砣,看着那三道熟悉的焦黑刻痕,突然捂着脸失声恸哭:“是他爹……是他爹的命换来的砣啊……” 0451粮仓的老人们认出来了,那砣上有他们汗水和泪水的烙印!
“骨头……是我们的骨头在响!”一个面色蜡黄、手臂上打着厚厚石膏的中年男人猛地扯开自己的破旧的工装外套,对着周围的镜头、对着警察、对着所有围观的人群,嘶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愤怒!
嗡鸣持续,如同沉钟在夜,在暮色四合的医院广场上回荡。它不是力量,却比任何力量更能点燃早已绝望的心。它无声地宣告着:有些屈辱,有些血债,不是用文件覆盖,不是用法律解释,就能搪塞的!
广场上,数百双被生活磋磨得麻木的眼睛,在同一个瞬间爆发出近乎实质的寒光!人群的壁垒从内部猛地收紧,不再是沉默的堵路,而是一股即将喷发的熔岩!
楼上,窗口寒风肆虐的病房内。
威廉扑到窗边,低头俯视着楼下广场上那触目惊心的深坑,看着那仍在嗡鸣震颤的半截铁砣,看着汹涌人群中点燃的、如火山喷发前奏般的不祥死寂。他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那不再是精英面对暴民的倨傲,而是一种真正面对失控的、巨大的冰冷,如同冰川裂缝爬上眼底,是规则冰面下涌动的灼热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他猛地回头,阴鸷得如同择人而噬的目光扫过病房里每一个面孔——跪在地上咳血、嘴角却勾起一抹狰狞嘲讽的林小山;死守林小山身边、脸上溅满血点却神情如同磐石的老周;拿着数据盘、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却亮得惊人的陈飞;还有那一张张盯着他、眼神带着狼性光芒的工人……
楼下,那股积蓄的力量即将炸开!
楼上,这群本该死去的骨头重新站了起来!
这半截染血的废铁,不偏不倚砸碎了他所有的计划,也将滨投苦心构建的冰冷秩序撕开了一个无法修补的豁口!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攥紧了这个精英的心脏——规则,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里,第一次听到了规则之外的、足以撼动大地的……骨鸣于野!
这滩浑水,滨投还能用冰冷的规则和法律将其粉饰太平吗?
或者,它已经变成了一锅……滚开的沸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