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下了一整夜。
我和江晏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东扯西,聊南唐和田英,聊清河和开封,聊他缺失的三年,聊我缺失的十九年。
虽自知与他在同个屋檐下睡觉应当是常事,但这次的感觉又不一样。
三年,十三岁到十六岁,如果这都不够一个男孩变成熟的话,那就再加上目睹家破人亡。
“其实你与田英交手时,我就在佛像上站着看你。”江晏缓言道,“我教你的剑法你已经学到炉火纯青了,进步很大。”
“其他时候呢?火烧不羡仙的时候、还有我快被黑财神弄死的时候?”
周围潮湿阴冷,连木柴都是点不着的。
能盖的东西只有江晏那破布斗篷。
而那破布斗篷此时正披在自己身上。
他一顿:“不羡仙的事情我确实不知,再赶来时你的碑都立好了;史大人那边你自己应付得了,不必我出手。”
“今天下午的事我也能应付得了……”
“又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伎俩?”
“可你还是来了。”
“……”
他忽然不说话,周围便忽然安静下来。
“我需要你,你就来了。”
江晏别扭的转过头去,又搬出那句至臻名言:“因为我是你养父。”
“那为什么亲你的时候不躲?”我问,“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
“江晏,我……”
“别说了。”
涌到嗓子里的话被噎回去,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发痒刺痛。
江晏看向我,忽然一笑,而后抬手又将那斗篷往我脖颈里压了压:“别说了,我知道,安心睡吧。”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雾气仍然很重。
路边野草摇曳,商队蹭过无意间将野草上的露珠抖落。
赵光义骑着马走在中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屹川与另一侍卫坐在马车上,他拽着缰绳,半条腿耷下马车微微后仰身子,嘴上叼着一只狗尾草正犯困。
那侍卫瞥他一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哎兄弟,你义弟跟咱府尹大人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这话倒是给屹川问愣了,“能什么关系,认识?”
“咱都一起执行任务这么多天,就别骗我了,”侍卫显然是不信的,“他俩的事情全开封都传遍了,听说还有话本呢,你真不知道?”
“啥事情?”
屹川一脸茫然,甚至没有即将吃到瓜的兴奋,侍卫也没了兴趣,撇撇嘴叹一口气:
“算了算了,你不知道就算了……还以为能打听到什么最新消息呢。”
“你倒是说明白啊。”
“你没觉得今天咱府尹大人心情很低落?他俩有隐情啊。”
屹川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回忆。
隐情?
他俩一共才见几次面?
更何况当初打完黑财神去开封府的时候,听说他的剑都架赵光义脖子上了,互看不顺眼到要杀人的地步,能有什么隐情?
“你可别扯犊子了……”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你说的这就不可信。”
“不可信是吧?”侍卫嘿嘿一笑,继续道,“昨天那少侠死的时候,为啥府尹大人一翻衣服就知道那不是他?你猜咱大人为啥亲自来清河,还非得带着你?真当走商啊?”
屹川听的一愣一愣的,皱着眉毛又开始回忆,嘴里狗尾巴草上下挑动着。
“万一他俩小情侣在你面前亲一口你都觉得这是整蛊对不?榆木脑子。”
侍卫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低头将缰绳从屹川手里扯过,调整了下马车的方向。
屹川捏着下巴一脸凝重,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卧槽……赵光义是gay啊?这野史也太他妈野了吧?”
“?重点不应该是你义弟吗!”
另一边,竹林旧居往东五十米。
“阿嚏。”
我揉揉鼻子,重新打起精神。
感冒了?
不应该吧,我好像还没脆弱到吹一晚上冷风就能感冒的地步。
我将这些思绪抛开,重新打开听声辩位。
很好,江晏没跟过来。
我加快步伐,手里捏着那人头包裹就往壁画石井处走。
凉风掺着细碎雨丝飘到我脸上,我落地站稳身子,用淬火油点燃茅木棚旁边的烛火,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听!”
回头看去,一女子头戴帷帽,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个马头人和折纸狐狸。
“……好牌啊,三缺一。”那女人抬头看向我,“来一局?”
“来。”
我点头,毫不客气坐在女人对面,双手端住面前一排麻将牌的两侧,将13张麻将立起。
烛光闪烁,枝叶葳蕤,阴风四起,树影婆娑。
此时江晏才刚睡醒,一撑身左右没找到人,反倒是身上的破布斗篷从身上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斗篷,大脑还在发懵的猜测这是什么时候从那孩子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不对,人呢?
江晏起身,顺手将斗篷披在身上打了个结,向将军祠外走去。
阴云仍然密布,吹来的风也凉飕飕。
或许是受不了寒冷,先跑到别处找柴火去了?
他这样想着,轻叹一口气。
孩子必须得学会独立,或许这种方法不是最好的,但他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三年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太长,足够他从一个小孩变成可靠的少年侠客,可三年对江晏来说又太短,除了营救田英之外,他似乎什么都没做。
解不开的谜团仍摆在那儿,就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要整理太难,不整理又心烦。
只能慢慢来、慢慢来。
那孩子总会长大的,到那时,所有事情都该有个结果。
江晏原以为这是他第无数次不告而别中的一个,一整个上午的愧疚之情都如同那天天气般阴冷。
直到第三天,晴空万里,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没在清河遇见少年的身影了。
清河不大,按理来说以那孩子的性格,自己到处办事时难免会与他偶遇,可却没有。
五个月眨眼间过去,天气渐冷,一场雪降完,江晏缩在早就没人了的竹林旧居,探着脑袋看向窗外发呆。
……这屋里居然还有如此冷的时候。
第二天,他踏着石头上冰霜迈步到春秋别馆,正巧遇上在给春秋别馆搬柴火的王嘉乐。
“他?他都死了快半年了。”王嘉乐眨眨眼睛,看向江晏时一脸茫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不是你亲手打死的么?”
江晏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