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找过了几个巷口,他们都没有见到留守的虫的虫影。
准确来说,应该是安德森在前面找,靳烛幽勉强跟着上将赶集似的的步伐。
这只虫似乎有意回避他的视线,到现在连一句话也不与他说了。
ooi思考了许久,也没跟上雌虫好似山路十八弯的心思,他垂头丧气道:“阁下,上将这是怎么了呢?”
怎么还玩上变脸了。
“……”靳烛幽看着安德森的背影,他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只是回到了原本的轨道里。”
方才是这只雌虫疏忽了,让他有机会从他身上偷来几分从前。
现在这只机敏的虫反应过来了,自然不会继续纵容。
在到一处巷口,安德森忽然停在了前方。靳烛幽疑惑地走上前,这只虫微微抬手,似乎是想为他捂住眼睛,但手指摩挲了一下便放下了。
面前几乎是一个大型的埋尸场,四处都是断落的残肢,一节白森森的骨头就从断掉的大腿中突出,还有一条手臂似乎还在微微抽动,没有完整的虫,都是一些残缺的躯体堆成了一层楼高的小山。
斑纹豹是群居动物,觅食自然也是以群体为单位前进,它们内部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捕猎来的虫必须交给族群,由头领率先进食后再分给下面的虫。
这里虽然只有一些残肢,但是残肢上的肉还是完好的,看起来这个族群的头领还没有享用同族的供奉。
即便是上过战场的安德森,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军部有正规的武器装备,严密的组织和医疗设施,因此每次出战的伤亡也是有限的,而这里堆砌的尸体,明明白白地表明那些留下来守住巷口的虫已经全军覆没。
最上面滚落下来一颗头颅,这颗头颅没有被损毁,是从脖子处被咬断的,这只虫痛苦得面色扭曲,脸是骨头覆了一层薄薄的皮,使得单咬嘴的动作就牵拉了整张脸松弛的皮肉。
谁忍心通过这些断肢残躯,去联想从前活生生的一只虫呢?
谁知道这只手,是不是前几日还从商贩那里换来食物,谁知道这条微跛的腿,是不是曾经驰骋在星际,亦或是意气风发地踏过守卫区域,谁知道那只面色狰狞的头颅,是不是也曾对着别虫微笑呢?
他们就这样堆在一起,像是一堆烂肉残羹,像是因为腐烂被削下的果皮。
靳烛幽闭了闭眼睛。
安德森瞳孔微缩,手紧紧握拳,他记得自己为第一军扩大平民军雌招募名额而准备的发言。
“我们要一直向前,一直战斗,直到和平来到最后一颗战争中的星球。我们不是为了任何一件事,一个物品,一个功勋,一个阶梯而战斗,我们是为了可能出现在我们身边,可能在生活中遇见的任何一只虫,为了这些复杂又美丽的生命而战斗。”
现在,在巡防军手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种惨剧在不断上演。
这里的虫,时刻都活在看不见明天的恐慌中,而与此同时,主城的虫在将可抵他们一个月饱饭的食物倒进沟槽,同时以税收为由减弱了这里的防护罩保护力度。
安德森红着眼眶,在等候已久的斑纹豹出现在尸堆上方后,骤然跃起,他的金属翅翼深深斩入斑纹豹头领的左肩。
斑纹豹嘶吼一声,将安德森扑倒在地,疯狂地撕咬着,这只虫用手死死抓住斑纹豹下颚,将它的头往地上掼去。
头领发出了哀嚎声,他伸手拍向安德森,利爪在雌虫肩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如果不是安德森躲得及时,他的肩膀已经被扎了对穿。
安德森飞向空中,斑纹豹扑不到,转而将目标转向一旁的靳烛幽,朝着他猛扑过来,这一下却将尾巴暴露在了雌虫面前。
靳烛幽甩出一只微缩弹,这只斑纹豹要聪明许多,侧头避过了,他就地滚落一圈,举起了火箭筒。
他还没发射,却也知道不需要再发射了,这只斑纹豹已经被虫扯了回去,狠狠砸在了墙上,随后又被拽回去,身上中了好几弹,安德森一跃到斑纹豹头上,将翅翼狠狠扎向了眼珠,这只斑纹豹哀叫了一声,因为失明狂躁又无用地在原地绕圈嘶吼。
靳烛幽没有放松,这种异兽虽然五感不灵敏,但是失去的眼睛能让它更集中于剩余感官中,果然不一会,他就冲着靳烛幽杀来。
他正打算发射火箭筒,但一个黑影从楼道里窜出来,靳烛幽心下一惊,这个黑影却掠过他冲向了斑纹豹。
“他雌的……该死的……”他就拿着一把匕首,身体几乎被撕扯成了破布条,估计是剩下一口气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一把匕首,在体型堪比小楼的斑纹豹面前未免有些好笑了,但是这只虫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前去。
好在在接触到的最后一刻,金属翅翼将横穿过斑纹豹的身体,安德森终结了它的生命,但是这对翅翼也几乎成了破铜烂铁。
那只虫的匕首扎进了死去的斑纹豹的脖颈,他像是发疯一般,坐在斑纹豹身上边嘶吼边扎着,鲜红的血溅在他身上,深色浅色的血痕混在一起。
看衣服,这应当不是边境的虫,他穿着夹克外套,微卷的头发被血染成了红色,雌虫的脸几乎被血糊住,看不清面容,他的胸膛破开了一道口,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个奇迹。
安德森抓住了他的手,雌虫颤了一下,他的睫毛都被凝固的血液粘在一起,要使劲地眨眼才能看清眼前是一只虫。
几乎在停下的那刻,雌虫倒了下来,他嗬嗬地发声,安德森想给他止血,但是身上破开的口子太多,这只虫就像被挑去所有机关的机械,已经无法再动弹。
“咳……”他的脸贴在尸堆的断肢上,正好和那颗完整的头颅面对面。
他似乎笑了笑:”亚……亚西尔。”
尽管知道已经是徒劳,安德森还是拍打他没有伤处的脸:”请保持清醒,不要睡过去。”
靳烛幽蹲下来,似乎猜到了这是谁:”纳西尔。”
倒下的雌虫艰难地朝着他的方向扭动脖子,似乎想看看这个在最后一刻叫他名字的虫是谁:“谢……谢……”
这只虫生活比这里的虫好一些,虽然星币也是从这里的虫身上打着保护费的名义讹诈来的。从衣着来看至少搬去了中部地带,或许只是某天突发奇想来到发家地看看,看能不能再从这些虫身上榨出一些钱来。
这种虫应该遭众虫唾弃才是。
为什么要参与到边境虫抵抗异兽的队伍里来呢?
他没有残腿跛脚的毛病,分明可以在发现异兽的一刻就马上走的。
“因为……说到……做到。”纳西尔每说一句,他的胸前就渗出大片血迹,连带着呕出血来。
说到做到,他们这些虫没钱去上主城的学院,基本的认字还是为了谋生从雌父那里学的,他们不懂那些税收,无所怨言地上供,还欺软怕硬,想着法子从那些弱虫身上讹钱。
这些都是他们从跌爬滚打中学来的生存之道,也是被那些主城虫唾弃成贱民的原因。
但正是因为他们脑子简单,所以只记得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他收了这么多年的保护费,那就一定会保护这些虫。
只要有一只虫还活着,他就要为了守护他战斗到底。
执着的,没有来由,没有条件,没有限度的,就是原则,就是一只大字不识的卑贱地活着的虫的原则。
安德森徒劳撕下衣角替他包扎,但是血堵都堵不住,他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坚持住,保持清醒!”
雌虫似乎知道了他想做什么,他气若游丝道:“来不及……雾……太重了……”
他的怀中掉出来一个磁带,纳西尔即便快失去所有力气,还是下意识地捏紧那四方的磁带。
或许是对于他来说很宝贵的东西。
这只虫,这只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对抗斑纹豹的虫,死在了他并肩作战的同伴身边。
在最后一只守在巷口的虫死去的那刻,远处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巡防军军舰终于抵达了边境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