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果真拿字帖去向长老讨教。
期间,幽紫多次按捺不住心头喜,将字帖徐徐展开,见到自己耗费一整个午时才大功告成的大作,不由得啧啧赞叹:“真乃神迹!”
不巧的是,申长老在议事殿,宫人劝她先做稍等。
“这就更好了,他们都在,正好也让他们都看看我的杰作。”幽紫半点也不在乎那次在长老议事殿被从头训到脚的窘事,风风火火往那儿赶。
经宫人通传,她得以入殿。
出乎预料的是,这次并不是什么训诫大会,幽然同申,戌两位长老围坐蓝紫晶石桌谈话。
如此和睦融融的场面属实难得,没有往日里的针锋相对,倒更像是聚在一起唠家常。
申长老先给另两位倒了杯茶,再是自己,抿了一口然后说:“殿下的巡宫护卫队是该早早征集,从骨阙挑些过来,先由宫卫部悉心训练……”
戌长老说:“随侍也应该加一倍,东西二宫目前暂时不必加扩,太师一职也该早立,再有,尊上准备什么时候解开殿下身上的禁制?”
幽然说:“等她什么时候真正收了心,若是长老执意为此,孤很乐意。”他刻意停顿须臾,留给两位郑重思考的空隙。
“不急,不急。”申长老连连笑道。
“原来你们果然都在,我刚回来就扑了个空,都在这儿了。”幽紫笑吟吟的就要过去,手上还紧紧握着卷成长筒的字帖。
“你个孽畜回来做什么?”幽然毫不客气,当众骂道。
她愣了愣,心想:刚不还聊得好好的吗?难道是我来的时机不对,我一来他们就吵起来了?
还是申长老出面圆场:“殿下回来了,不过我们正在议事,殿下有什么事等我们议完——”
“出去。”戌长老也是直截了当,其中威压不容小觑。
生硬的字块从他嘴里吐出,自上而下滚落,砸在她的脑门上。
没有人惊喜于自己的回宫,欣悦于她的请见,似乎这是他们早就料到的,她一定会回来,不在乎是自愿还是不得已。
他们想要的只是她,而不管是什么样的她。
后来,她找到喜狐,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她问:“明明他们为我建宫殿,替我选拔卫队,甚至连后半生都要帮我安排全了,为什么看着又不那么在乎我?”
喜狐笑了笑,说:“因为殿下就是殿下,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幽紫半倚在榻上,若有所思道:“我就是我……”
喜狐进而解释:“或许时间在变,但殿下永远不会。殿下的以前,殿下的现在,殿下的将来,这都属于殿下,而从不是以前的殿下,现在的殿下,将来的殿下,他们视殿下为殿下,不正表明他们待殿下为殿下,而不限于如何的殿下,卑职想,殿下多虑了。”
听完他的一席话,幽紫顿时豁然开朗,先前的不快通通烟消云散。
“我是我,捉拿隼魆挽回魔宫颜面的是我,同异族成亲惹他们不快的也是我,我着不着调也好,混世魔王也好,他们都不在乎,只要是我,就够了。”幽紫仔细要跟他较真:“那你觉得,我是混世魔王吗?”
对方立刻退后三步,抬手作揖道:“殿下是殿下。”
“哈哈哈哈哈!”幽紫笑起来。
“我是什么样,不在于你们,只在于我。你的这通话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哪样都是我,我所想的,我所做的,也都是为了成为我,为了我自己,也顺带让你们看清楚且必定接受一个真正的我。”
她说完就大摇大摆往门口方向走了。
喜狐在后面问:“殿下要往何处去?”
幽紫答:“当然是去找一个真正的我。”
申殿,老者一人独坐饮酒。
见幽紫来了,他浅抬眼皮,把酒壶归置一边。
“长老!”
“嗯……”
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好像还是上次的味道。
“我都听说了,上次在殿上多亏有长老帮我,之前是我不对,不该说您没有长老样,您是长老十二殿最威风的一个了!”幽紫难得开始恭维人,眼里亮晶晶的好像也在诉说着自己的万分钦佩。
申老苦涩地笑笑,道:“说到底还是他的功劳,我也是借他的势才敢跟他们叫板。”
幽紫好奇道:“长老,你为什么帮我这么多?”
申老叹口气,道:“谁叫我是唯一一个抱过殿下小时候的长老,自当如此维护。”
她听完更好奇了,追问是多久前的事,怎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是殿下才降世的时候,先尊说殿下长得紫乎乎的一团都看不清眉毛和嘴了,就把殿下推到我面前,要我也看看,然后硬塞给我,我要是不接殿下就该脱手摔地上了,当时就只能接下。”
他轻描淡写地讲述,幽紫又尬又羞,忙道:“我现在没那么黑了。”
对方瞧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着。
她知道对方在愁什么,毕竟短短一年内遭革职复位再革职,心里难受点正常。
幽紫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发呆,道:“长老再等几年,几十年,最多百年又会被启用,反正这点时间对长老来说都只是弹指一刹。”
他再次抬起眼皮,发现她真的有在伤感,便收起方才的一脸颓色,转而开始安慰起她。
“活这一世,不在于活得多久,而在于自身贡献之占自身能力的多少。对于殿下来说可能确实有些难懂,现在还早,一切也还来得及。”
申老不知从哪又掏出一颗糖,张开手递到她面前。
她笑着接过道:“长老还有这些东西呢。”
他无力地摆摆手,道:“不多了。”
“殿下回来了,以后还是少些任性为好。”
幽紫听到这里沉默了,接着抬头道:“我是回来了,可我们的同胞还回不来,他们躲在深山密林,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
顿时,申老的眸光泛幽,起了戒心,道:“殿下这是何意?”
幽紫严肃道:“魔界有魔上百万,而人间能达到一半,我们难道不该在意吗?”
“殿下不可胡来,上次大漠一战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他们选择留在魔界还是去往人间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殿下莫要再把他们往火坑里推了!”
“那他们能躲躲藏藏一辈子吗!”幽紫怒道,缓了两口气又道:“你没见过他们他们是怎么在树洞蛇窝里睡觉,也不会知道他们为了寻找魔气千里奔波,甚至上百号魔能因为几棵魔草大打出手。”
“要是真有得选谁愿意来这世上,我们是魔,来自天外魔域,怎么会在人界一直待下去,我们总会回去的。”
说着,她把刚刚的糖摊回桌面,起身,道:“坐以待毙,等着被他们屠戮殆尽,那为什么不能用一世之罪换取万民的安乐。与其一点点被天道蚕食,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大掀一场,受了千余年的窝囊气,我们再这样无所作为下去,他们就会以为我魔族人人可欺!”
申老慌忙站起,身体颤颤巍巍,手足无措道:“殿下莫要冲动,如今的情形可不同千年以前,殿下也知道人间的魔不在少数,要是再有战争可是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
“我不逼,等着天道天灾,等着人祸人威来逼吗?要我选,那就让他们都怪在我头上好了!”
言尽,她带着呼呼的风愤然离殿。
紫殿,花草依旧繁茂,也让这殿中多了几丝生气。
喜狐轻手轻脚来到她身边。
“外面有什么消息?”幽紫道。
“殿下,听闻魏国不久前派了十余万大军奔赴大漠,看来是又有一场大战要开始了。”喜狐道。
她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道:“喜狐,我这些天一直想去做一件事,你愿意帮我吗?”
“卑职听命。”
“真的假的?”幽紫愈发认真地瞧着他,“你真的愿意一心跟随我?”
闻言,喜狐后退两步,立刻施礼,不假思索道:“卑职所言句句真心,殿下明鉴。”
“哈哈哈哈哈!”开心笑着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按下,道:“我对这个答案并不在乎,是知道你说话好听,想从你嘴里讨出点哄人开心的东西,你不管回答是与否,我不在乎。”
对方哑然一笑。
玩笑过后,她重新肃正了面色,对他说道:“你有你的任务,我有我要做的事,二者也并非完全对立,你愿意帮我,我当然感激不尽,但你刚刚说的话,还是收回去吧。”
当即,喜狐神色滞愣,从他那双绿色竖瞳里看不清到底是遗憾上涌还是困惑居多。
她伸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对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魔心向己,向来都是为自己考虑,所以在我看来,真心可贵,你不用多说我也明白。话说回来,你有你的取舍,我有我的考量,如果事成,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她拍拍他的肩,“你不一般,我指的是你的才干对于你现在的位置来说,他们太屈才了。”
喜狐板正了语调,问道:“殿下何以见得?”
“光你学我套话这点还不够吗?”幽紫收手,道。
他回过神又笑了笑,道:“卑职失言。”
场面轻松了些许,这时幽紫半转过身,似乎在思考。
“如果我败了,你回头就跟他们说一切是我胁迫你,事实其实也大差不差。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会对我下重手,我也不想你出事。”她转头,凝望着他,继续说:“谁又不想自己多一条后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