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倒是...\"高育良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尾音微微发颤,\"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他摘下黑框眼镜,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镜腿上的划痕——那是上周开会时不慎磕碰的。
吴慧芬适时地轻咳一声,素手将青瓷茶盏缓缓推到丈夫面前。杯底与红木桌面相触时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宛如围棋落子,在凝滞的书房空气中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窗外,暮色中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窃听这场危险的对话。
\"同伟啊,\"高育良终于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已恢复往日的温润,只是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出卖了他,\"钟老问这话时,是随口一提,还是...\"他端起茶杯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白瓷映得指节愈发惨白。
祁同伟敏锐地注意到老师握杯的右手食指在轻微抽搐。他身体又向前倾了半分,真皮沙发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是在讨论司法系统改革时突然问的。钟书记当时正在翻看某份材料...\"他故意在这里停顿,看着高育良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某份带红色抬头的材料,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但钟爷爷听完后,用钢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茶香中,他捕捉到一丝几不可闻的倒抽冷气。
\"画圈?\"吴慧芬突然插话,手中的茶巾无意识地绞成了麻花。她立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松开手指,抚平绸缎上的褶皱。却见绸缎上已留下月牙状的指甲痕。这个向来以仪态着称的大学教授,此刻竟忘了掩饰声音里的颤栗。
“哦,这倒是……很有意思!”高育良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指节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说完高育良再次摘下那副眼镜,从口袋中再次取出那丝质手帕,缓缓擦拭着镜片。这个习惯性动作既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也是在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思考时间。镜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就像他此刻需要保持的冷静。
与丈夫的沉稳形成鲜明对比,吴慧芬此时却早已是坐不住了。她的目光在高育良和祁同伟之间来回游移。见自家丈夫还在擦拭着那早已一尘不染的镜片,她终于是忍不住了……
\"同伟啊,\"吴慧芬倾身向前,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她刻意放轻了语调,却让空气更加紧绷。
祁同伟敏锐地注意到高育良擦拭镜片的右手突然停滞了一瞬。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我说汉东的政法干部都是按照原则办事,要说关系亲密...\"他恰到好处地顿了顿,\"也就老师您和我,咱们俩这师生情谊算是比较亲近的了。\"
客厅里的落地钟发出沉闷的\"咔嗒\"声。吴慧芬愣了几秒,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泛起细纹。她将水晶果盘往祁同伟那边推了推,青瓷碟子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同伟这回答真有水平!\"她眼中闪烁着赞赏的光芒,\"既实事求是,又把握了分寸。\"转头看向仍在擦拭眼镜的丈夫,语气中带着调侃:\"育良啊,这方面你还真得跟同伟学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才是真本事。\"
高育良终于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慧芬说得对,同伟确实...成长了不少。\"
话到这里,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三声短促的\"咚咚咚\"在深夜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打断了室内凝重的氛围。屋内的三人同时转头望向那扇雕花红木门,祁同伟率先起身,皮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门开处,站着睡眼惺忪的高芳芳。少女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棉质睡衣,一头乌黑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走廊的壁灯在她身后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衬得她白皙的脸庞更显稚嫩。
\"祁哥哥,你还没走?\"高芳芳揉了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话一出口,她突然意识到失言,困意顿时消散无踪,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对不起祁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慌乱地摆手,纤细的手指在灯光下微微发抖,\"我就是...就是看这么晚了...\"
祁同伟见状,爽朗地大笑两声,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高芳芳的发顶,动作熟稔得像对待自家小妹。\"好了芳芳,祁大哥明白。\"他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高芳芳如蒙大赦,朝书房内匆匆鞠了一躬就逃也似地溜走了,拖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轻快的\"啪嗒\"声。
祁同伟目送少女离去,转身时不经意瞥见书桌上的座钟——时针与分针在罗马数字xII处严丝合缝地重叠。他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雷诺牌手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在秦省钟表店时,钟小艾执意要买下这款表送他的情景。
\"高老师,吴老师,时候不早了。\"他整了整深外套下摆,布料在动作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起身时,真皮沙发发出低沉的叹息。\"我该告辞了。\"他的声音依然恭敬,却比初到时多了几分从容。
高育良这才从沉思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这么快就要走了?再坐会儿吧,茶还没喝完。\"
\"不了,天已经很晚了,我也有些困乏了。\"等过几天从老家回来,我再来拜访您。\"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京城。\"
祁同伟这么说,吴慧芬也连忙打圆场道:\"老高,同伟赶了一天路也累了,这些事改天再细聊吧?\"
随即吴慧芬又熟练地掏出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开始将果盘里鲜亮的苹果、橙子往里装。\"吴慧芬将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递过去时,祁同伟下意识的接过塑料袋。而吴慧芬再次开口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老师那些学生里,就数你最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的目光在祁同伟略显疲惫的眼角停留片刻后随即又向祁同伟道:\"有空常来坐坐,你老师嘴上不说,心里是惦记着你的。\"
祁同伟双手接过塑料袋,塑料提手在他掌心勒出浅浅的凹痕。\"一定。\"他望向厨房方向,嘴角扬起真诚的弧度,\"师母的红烧狮子头,我可是做梦都想吃呢。\"
高育良终于从沙发上起身,手指拂过衣裳前襟并不存在的褶皱。\"我送送你。\"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就像当年在讲台上宣布期末考试范围时那般笃定。
\"不用麻烦老师...\"
\"走吧。\"高育良已经迈步向门口走去,语气不容拒绝。
三人来到院中。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动院角的梧桐沙沙作响。祁同伟在车前停下,转身道:\"老师留步。\"
高育良站在台阶上,月光给他的镜片镀上一层冷辉:\"同伟,今天的事...\"他顿了顿,\"谢谢你!\"
祁同伟挺拔的身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都是老师教导有方。\"
高育良的声音突然低沉,意味深长地看了祁同伟一眼后道:\"不必说得太明白。\"
暮色渐沉,月光在高育良那半明半暗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祁同伟知道,今晚的谈话,已经在老师心里种下了一颗野心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