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回到金山县的第三天，县政府大楼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走廊上，干部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见他走来又迅速散开，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好奇。
\"祁县长，早上好！\"办公室主任王德忠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着笑，\"昨天梁总监那边来电话了，说他们公司董事会已经初步通过了在金山建厂的决议。\"
祁同伟点点头，接过王德忠递来的文件夹：\"其他几家企业呢？\"
\"都很有希望！刘志军的电子厂已经派人来考察地块了，还有那家做汽车零部件的，说下周就带技术团队过来。\"王德忠压低声音，\"县里都传开了，说您这次招商是'虎口拔牙'，从隔壁几个县手里硬抢过来的项目。\"
祁同伟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太清楚了，在官场上，任何成绩在带来荣誉的同时，必然也会招来嫉妒。
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祁同伟发现县政府办公室的小张已经在里面等候。
\"祁县长，有个情况得向您汇报。\"小张关上门，声音压得极低，\"李县长昨天下午召集财政、税务几个部门开了闭门会，专门研究您带回来的那些优惠政策。\"
祁同伟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他什么反应？\"
\"不太好说...\"小张犹豫了一下，\"会议记录上写的是'积极讨论'，但我听财政的小刘说，李县长在会上拍了桌子，质问为什么他到省里跑了七八趟都没批下来的税收优惠，您去两趟就搞定了。\"
祁同伟望向窗外，县政府大院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曳。他早就预料到李达康会有这样的反应。这位比他大五岁的县长一向以雷厉风行着称，最忌讳别人抢他的风头。
\"我知道了。常委会几点开始？\"
\"九点半，还有二十分钟。\"小张欲言又止，\"祁县长，今天可能要讨论招商政策的事，您...要不要准备一下？\"
祁同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
会议室里，椭圆形的红木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县委书记易学习正在和组织部长老张低声交谈，看见祁同伟进来，易学习笑着招了招手：\"同伟来了！快坐，就等你了。这次招商打了一场漂亮仗啊！\"
祁同伟谦虚地笑笑，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的对面是李达康的座位，现在还空着。
九点三十分整，李达康大步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抱着文件的秘书。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西装，衬得脸色更加严肃。落座前，李达康的目光在祁同伟脸上停留了一秒，眼神复杂。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易学习敲了敲茶杯，\"首先通报一下近期工作...\"
会议进行到一半，当讨论到招商引资工作时，李达康突然清了清嗓子。
\"关于祁副县长带回来的这些企业，我有几点担忧。\"李达康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三免三减半的税收政策，土地出让金返还60%，还有各种补贴...这些优惠条件是不是太过了？\"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祁同伟注意到易学习的眉头微微皱起。
\"达康同志，具体说说你的顾虑。\"易学习开口道。
李达康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我算了一笔账。以那个医药项目为例，3700万的投资，按照现在的优惠政策，前六年县里几乎收不到一分钱企业所得税，土地出让金还要倒贴。这还不算配套投入的水电路网建设费用。\"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祁同伟，\"这不是招商引资，这是出卖地方政府利益！\"
祁同伟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声音平静得出奇：\"李县长说得好，确实应该算清楚这笔账。\"
他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表格，让工作人员分发给每位常委：\"这是我请县统计局做的测算。医药项目虽然前六年税收优惠，但能直接创造500个就业岗位，间接带动上下游产业约200个岗位。按每人年收入1.5万元计算，每年就能为金山县的老百姓们多收入1050万元。\"
李达康冷笑一声：\"数据谁都会编。我要问的是，这些企业享受完优惠政策后，会不会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我们投入的基础设施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关键。\"祁同伟不慌不忙地又拿出一份文件，\"所有与我们签约的企业都必须缴纳履约保证金，并且签订十年以上的经营承诺。如果中途撤资，不仅要追回全部优惠政策收益，还要支付高额违约金。\"他顿了顿，\"事实上，这些条款比省里的标准合同更加严格。\"
会议室里的气氛开始微妙地变化。祁同伟注意到几位常委看着手中的数据，不时点头。
\"还有一点李县长可能忽略了。\"祁同伟乘胜追击，\"这些企业带来的不仅是就业和消费，更重要的是产业集聚效应。医药项目落地后，已经有两家配套企业主动联系我们，预计总投资额将超过一千七百多万元。\"他直视李达康的眼睛，\"金山县一直缺乏支柱产业，现在机会来了，我们难道要因为短期的税收减少而放弃长远发展吗？\"
易学习轻轻敲了敲桌子：\"同伟说得有道理。发展确实要有长远眼光。\"
\"易书记，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李达康突然提高了声音，\"金山县财政本来就紧张，现在还要拿出真金白银补贴这些企业，钱从哪里来？教师的工资拖欠问题还没解决，医院的设备更新资金还没着落，我们却在这里大谈特谈几年后的'美好前景'！\"
祁同伟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李县长，您提到的教育和医疗问题，不正是因为县里经济落后、税源不足造成的吗？如果我们不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财政紧张的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够了！\"易学习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常委会讨论问题，要就事论事，不要带情绪。\"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李达康的脸色铁青，祁同伟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吧，\"易学习环视众人，\"关于招商引资政策，我看这样——原则上同意祁同伟同志谈回来的条件，但财政局要牵头成立监督小组，定期评估政策实施效果。如果发现企业有违规行为，立即取消优惠资格。大家有没有意见？\"
常委们纷纷表示同意。李达康沉默了几秒，最后也只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易学习看了看表，\"下面讨论下一个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