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得像是被泼了一层铅灰。李达康站在阳台上,手中的手机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发潮。他低头看了看表——六点四十五分,距离吕州市市纪委调查组进驻县政府还有不到两小时。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微型的黑色墓碑,祭奠着他这一夜无眠的煎熬。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袋浮肿得几乎要垂到颧骨上,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咔嗒”一声轻响,大门被轻轻带上。欧阳倩已经送女儿上学去了。临走前,她站在玄关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里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他了。”
李达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赵立春,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动,带着铁锈般的苦涩。从汉东省常务副省长到省委副书记兼省政府省长,这位老领导确实是他这些年在官场上最大的靠山,但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人。
“欠他的,以后怎么还?”李达康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阳台栏杆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李达康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赵立春的号码上方,迟迟按不下去。他想起两年前自己刚调任金山县县长时,赵立春在省委食堂拍着他肩膀说的那番话。
“达康啊,好好干。”赵立春当时嘴里还嚼着红烧肉,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有我在,没人能动你。金山县那个穷地方,正需要你这样的干将。”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真的以为靠能力和政绩就能闯出一片天。现在想来,那番话里分明藏着另一层意思——你是我的人,要记住这份恩情。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吓得李达康差点脱手。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李县长,纪委的调查组已经到县政府了,您今天还来上班吗?”
发信人是他的秘书小陈。李达康的呼吸一滞,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足足十秒,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窗外,一阵冷风吹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操!”李达康突然爆出一句粗口,手指重重地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电话接通前的每一秒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李达康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太阳穴处血管跳动的声音,咚、咚、咚……
终于,电话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喂?”
那声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却依然不失威严。李达康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领导,是我,达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空白几乎让李达康窒息。然后,赵立春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起来:“达康啊,这么早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那语气亲切得仿佛在关心一个晚辈,但李达康知道,这只是开场白。官场上的对话从来都是这样,表面的温情下藏着刀光剑影。
“领导,我……”李达康的嗓音干涩得像是沙漠,“我在金山县这边遇到点麻烦。”
“哦?”赵立春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什么麻烦让你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
李达康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他知道赵立春这是在逼他自己说出来,这是一种权力的游戏——求助的人必须自己揭开伤口。
“纪委……纪委派了调查组来金山,今天已经到了县政府。”李达康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关于县里那个扶贫工程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赵立春似乎在查阅什么。“达康啊,你在金山县那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意味深长,“我还正琢磨着,你不给我打的话,中午不忙了我给你打过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李达康头上。赵立春早就知道了,他在等他主动低头。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等待,而他已经无路可退。
“领导,我……我错了!”李达康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沉默。省长办公室内的赵立春——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因为李达康这个人,赵立春他太了解了。这是一个严重以自我为中心的主,认错?这在他字典里几乎不存在。
沉默持续了足足十秒,然后赵立春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达康啊,你一向谨慎,怎么这次这么不小心?”
李达康额头渗出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他知道赵立春这是在等他表态,等他主动把脖子伸进枷锁里。
“领导,这次是我疏忽了,但……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您肯帮忙,我相信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李达康的声音几乎是在乞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