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边境的细雨将废弃疗养院的外墙染成深灰色。韩默站在铁栅栏外,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三天前从海尔布隆逃离后,他们辗转来到这个名叫克鲁姆洛夫的小镇。6号样本的信号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时断时续,像一盏接触不良的灯泡。
\"确认了,前身是神经疾病研究所,\"颜殊收起望远镜,\"九十年代关闭,但电力系统还在运作。有人在这里生活。\"
克莱门检查手枪弹匣:\"信号呢?\"
韩默闭上眼睛。那种指引感比以往更清晰了——不再是模糊的方向,而是精确到建筑内的某个点:\"地下二层...西侧角落。但很奇怪,信号不是连续的,像录音回放。\"
\"陷阱?\"颜殊皱眉。
\"不一定。\"克莱门指向围栏内的车辙印,\"近期有多辆车进出。如果是渡鸦或夜莺,不会这么招摇。\"
他们翻过锈蚀的铁栅栏,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主楼的门锁被暴力破坏过,但痕迹已经旧了。韩默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让那种共振感更强。不同于其他初始样本的独特频率,6号的信号有种机械般的规律性,每隔37秒准时出现,持续12秒,然后消失。
疗养院内部比外观更破败。墙皮剥落,地板翘曲,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息。走廊两侧的房间门大多洞开,露出里面锈蚀的病床和医疗设备。
\"这边。\"韩默带路走向楼梯间。越往下,那种共振感越强,皮肤下的金色纹路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颜殊担忧地看着他,但没出声劝阻。他们都明白时间所剩无几——渡鸦和夜莺随时可能追来。
地下二层比楼上保存得更好,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走廊尽头有扇白色金属门,上面用红漆写着\"6区\"。门缝下有微弱的灯光渗出。
克莱门示意大家停下,从背包拿出一个小型探测仪:\"没有电子监控,没有热信号...只有基础电力。\"他皱眉,\"但空气读数显示里面有活人。\"
韩默直接走向那扇门。某种超出理智的冲动驱使他伸手触碰门把手——金属冰凉,但接触的瞬间,一段记忆闪回击中了他:五岁的自己站在同样的白门前,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牵着他的手说\"13号,今天见6号哥哥\"...
\"韩默?\"颜殊的手搭上他肩膀,将他拉回现实。
\"我来过这里,\"他声音嘶哑,\"童年时。6号样本...我认识他。\"
门没锁。韩默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僵住——
房间中央是张医院病床,上面躺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插满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床边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微弱但稳定的心跳。更诡异的是,四周墙壁贴满了发黄的纸张:实验记录、脑部扫描图、手写的数学公式...全都围绕一个主题:Gene-x频率控制。
老人突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球转动,最终聚焦在韩默身上。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词:\"13号...终于...来了...\"
韩默走近病床,震惊地认出老人眉骨上的旧疤痕——那是6号样本的特征,初始实验室里孩子们私下叫他\"疤头哥\"。
\"你是...6号?\"韩默不敢相信。初始样本应该都和他同龄,不超过三十五岁。
老人——如果真是6号样本——发出嘶哑的笑声:\"衰老...副作用...频率失控...\"他艰难地抬起枯枝般的手臂,指向房间角落的某个设备,\"记录...都在...灰鸽...修改过...\"
颜殊立刻去检查那台老式电脑,克莱门则警惕地守在门边。韩默在病床边蹲下,轻轻握住老人的手。接触的瞬间,大量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初始实验室的白色走廊...六个孩子排成一队...6号总是第一个接受测试...然后是那个雨夜,6号带着几个孩子逃跑...枪声...只有6号活下来,但被抓回去接受了特殊\"矫正\"...
\"你试图救我们,\"韩默低声说,\"带我逃出去。\"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记得...很好...钥匙...\"他颤抖的手摸向枕头下,掏出一把老式黄铜钥匙,\"初始...调制器...布拉格...地下...\"
韩默接过钥匙,上面刻着\"V-7\"字样。共振再次加强,这次伴随着剧痛——不是来自6号样本,而是上方楼层。有人刚刚闯入疗养院,至少十二人,携带Gene-x干扰设备。
\"追兵,\"韩默咬牙站起,\"渡鸦在前,夜莺从后门进来。\"
克莱门迅速制定计划:\"颜殊带韩默从应急通道走,我断后。\"
\"不!\"韩默突然转向房间另一侧的小门,\"那里...有东西在叫我。\"
那扇门漆成纯白,没有标识,但韩默无比确定自己认识它——初始实验室的测试间,孩子们口中的\"白房间\"。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推开门。
时间仿佛静止了。
白房间保持着二十多年前的样子:白色瓷砖从地板铺到天花板,角落有张小木椅,墙上固定着各种传感器。而正中央,是个玻璃陈列柜,里面放着七个金属手环,每个刻着不同的编号。
韩默的13号手环就在其中。
\"这是...\"他走向陈列柜,皮肤上的金色纹路如沸腾般涌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五岁的自己坐在木椅上,手腕戴着那个金属环,穿白大褂的福格尔博士调整着某种设备...\"初始频率校准\",他这样称呼那痛苦的过程。
身后传来脚步声。颜殊站在门口,脸色苍白:\"韩默,我们必须——\"
她的话被楼上爆发的枪声打断。韩默却像没听见一样,将手掌贴在陈列柜玻璃上。金色纹路汇聚到掌心,形成复杂图案。玻璃内部出现蛛网般的裂纹,然后无声地碎裂。
13号手环落入韩默手中。冰凉的金属接触皮肤的瞬间,世界轰然崩塌。
韩默跪倒在地,视线被白光吞没。他不再在疗养院,而是回到了初始实验室。福格尔博士年轻二十岁的脸俯视着他:\"13号,记住这个频率。它是你的本质,你的枷锁,也是你的救赎。\"剧痛中,他感到手腕被套上金属环...
现实重新拼合。韩默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颜殊正试图扶他起来。手环牢牢套在右腕上,发出微弱的蓝光。更奇怪的是,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Gene-x能力不再是无序的洪流,而是可调节的乐器。
\"韩默!能听见吗?\"颜殊拍打他的脸,\"追兵到楼梯口了!\"
楼上传来爆炸声,整栋建筑震颤着。克莱门冲进房间:\"夜莺触发了某种电磁脉冲!所有电子设备失效了!\"
韩默挣扎着站起。6号样本的病床旁,心电监护仪已经变成一条直线。老人临终的微笑凝固在脸上,枯瘦的手指仍指向那把钥匙。
\"带上这个。\"韩默将手环展示给同伴,\"它能帮我控制能力。现在我们需要——\"
他突然停住,转向白房间的墙壁。某种新的感知能力让他\"看\"到了墙后的结构:\"有隐藏通道...通往地下管道系统。\"
克莱门迅速检查墙面:\"确实有缝隙。\"他用力推压几块瓷砖,一道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螺旋楼梯。
他们刚进入通道,楼上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韩默最后看了一眼6号样本的遗体,轻轻关上暗门。黑暗中,螺旋楼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手环发出的微弱蓝光照亮前方。
\"这是什么原理?\"颜殊低声问,指着发光的手环。
\"频率稳定器,\"韩默猜测,\"福格尔给每个初始样本制作的。6号不知怎么把它们都收集在这里。\"
克莱门突然停下:\"听。\"
上方传来闷响和喊叫声,接着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韩默的Gene-x感知捕捉到异常信号——不是人类,更像是...无人机?
\"渡鸦的追踪无人机,\"克莱门确认,\"能探测Gene-x信号。我们得分开走。\"
\"不行!\"颜殊反对,\"没有韩默,你根本躲不开那些扫描。\"
韩默却盯着手环。新获得的能力让他感知到更细微的频率变化:\"不...我现在可能可以...\"他集中注意力,想象将自己的Gene-x信号\"包裹\"起来。手环蓝光变强,皮肤上的金色纹路随之暗淡。
\"老天,\"克莱门惊讶地看着探测仪,\"你的信号消失了。完全屏蔽。\"
\"暂时的,\"韩默感到力量迅速流失,\"最多十分钟。\"
这已经足够他们穿过地下管道,到达疗养院后山的树林。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仍低垂。三人躲在一处岩缝中,观察追兵的动向。
疗养院前门,穿黑色制服的渡鸦特工正在建立封锁线。后门则是便装的夜莺成员,其中有个纤细的身影让克莱门身体一僵——安娜,她颈部的控制器现在外接着某种天线装置,显然在主动追踪他们。
\"她不是自愿的,\"克莱门声音沙哑,\"看她的眼睛。\"
确实,安娜的眼神空洞,动作机械,与之前判若两人。韩默想起6号样本的警告:夜莺分两派...激进派想创造新人种。
\"我们得救她,\"克莱门下定决心,\"如果夜莺已经能这样控制初始样本...\"
韩默按住他肩膀:\"先离开这里。有了这个,\"他晃了晃手环,\"我能更好控制能力。等找到初始调制器——\"
\"如果那只是个传说呢?\"颜殊突然问,\"如果福格尔早就销毁了它?\"
韩默看向手中的黄铜钥匙。6号样本用生命保护的线索,不会毫无价值。而且现在,随着手环稳定他的频率,某种新的认知正在形成:七个初始样本,七个频率,七个手环...它们共同构成什么?
\"布拉格地下,\"他回忆老人的话,\"钥匙上刻着'V-7'...可能是伏尔塔瓦河第七桥下的某个设施。\"
克莱门最后看了一眼疗养院方向,安娜已经被带上面包车。\"先去布拉格。但如果确认调制器的下落...\"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救安娜将成为首要任务。
三人借着夜色向公路移动。韩默的手环每隔几分钟就会闪烁,提醒他补充\"屏蔽\"。每次使用都像在透支体力,但相比之前的能力失控,这种可控的消耗几乎是种解脱。
公路边有块废弃的公交站牌。等待间隙,韩默再次检查钥匙。在微弱蓝光下,他注意到钥匙柄内侧还有一行小字:\"只有当七音齐鸣,锁才会开启。\"
七个频率。七个初始样本。韩默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夜莺和渡鸦都在疯狂寻找他们——初始调制器不只是控制Gene-x的工具,它还是某种锁的钥匙。而锁后面藏着的东西,或许比Gene-x本身更值得恐惧。
远处传来引擎声。颜殊拦下一辆前往布拉格的货运卡车。三人爬进车厢时,疗养院方向突然传来爆炸的火光。6号样本的遗体,连同那些珍贵的实验记录,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只有这把钥匙和手腕上的金属环,证明那个垂死老人曾经存在过,曾经为保护某个秘密而坚持到最后一刻。韩默靠坐在车厢壁上,感受着手环传来的微弱振动,仿佛听见了六个遥远的心跳——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初始样本,各自带着一段破碎的真相,等待重聚的时刻。
在夜幕的笼罩下,卡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缓缓驶入黑暗之中。车窗外,雨丝如银线般飘落,轻轻地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
韩默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双眼紧闭,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他的手环发出微弱的光芒,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振动着,这是他进入无梦睡眠的引导信号。
随着手环的频率逐渐稳定,韩默的思绪也渐渐飘远。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深沉,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进入了一种短暂而珍贵的睡眠状态。
在这个无梦的世界里,没有烦恼和忧虑,只有一片宁静和安详。韩默的意识如同飘浮在云端,轻盈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