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深寒,如同凝固的玄冰,将陈墨死死封在茅屋最黑暗的角落。屋外,暴雨的轰鸣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沉闷地敲打着薄薄的茅草屋顶,也敲打着他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一次雨点砸落的巨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蜷缩的身体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脑海里,那副地狱图景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那双高举的手!那两只枯爪般的手掌中,死死攥着的、湿漉漉滑腻腻、滴着粘稠血丝和浑浊液体的……眼球!断裂的视神经束如同丑陋的尾巴,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晃动。那浑浊的玻璃体上,似乎还凝固着陈老拐最后一丝疯狂而扭曲的倒影……
那张脸!那两个巨大、深不见底、疯狂淌着暗黄组织液和猩红鲜血的血窟窿!皮肉翻卷,惨白的颧骨边缘狰狞外露,破碎的筋膜如同烂泥般糊在黑洞的边缘!血水如同决堤的污河,染红整张脸,染红衣襟,滴滴答答地落进泥泞……
那非人的、癫狂到撕裂声带的狂笑!那声裹挟着血沫的嘶吼——“山神开眼!我看见了!福缘!我的!献祭!山神收了!收了!!!”
这画面,这声音,在他紧闭的眼睑内反复灼烧、烙印、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他死死咬住嘴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颤抖如同永动机,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雨声的间隙里清晰可闻。他感觉自己正沉向那无边的冻骨寒潭深处,潭底,陈老拐那张只剩下血窟窿的脸正无声地咧开一个非人的笑容,那两颗滴血的“珠子”如同惨白的鬼火,缓缓向他逼近……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溺水者濒死的抽气,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猛地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冰冷的布料贴在额头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清醒。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再想!再想下去,他会疯掉!像陈老拐一样疯掉!
必须抓住点什么!抓住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在思考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本身也带着不祥的气息!
他的手指,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不受控制地、痉挛般地摸索着。冰冷的泥地,粗糙的土墙……然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方正、带着熟悉纹理的轮廓。
那本“村志”。
那本记录着扭曲历史、浸透了陈老拐冰冷意志、最后被他偷偷藏起的“村志”!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陈墨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将那个冰冷的硬壳本子从角落的阴影里拖拽了出来!动作粗暴,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本子粗糙的封皮摩擦着冰冷的泥地,发出沙哑的声响。
他将那沉重的硬壳本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一块能抵御寒潭的浮冰,又像是抱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药桶。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皮肤,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那冻骨的寒意更加清晰。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翻开它!
一个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尖啸。翻看它!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看看陈老拐那扭曲的规矩到底是如何书写的!看看那所谓的“福缘”,那所谓的“山神种”,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许……也许里面藏着解开这一切恐怖的钥匙?或者,至少能分散那不断灼烧他灵魂的血腥画面?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闪现的鬼火,带着诱惑,更带着毁灭的气息。
他的手指,冰凉、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摸索着那硬壳封面粗糙的边缘。指尖划过冰冷坚硬的棱角,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神经稍稍集中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如同吞咽冰渣。
然后,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和意志,猛地掀开了那沉重的硬壳封面!
“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惊醒了某个沉睡在黑暗中的东西。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干咳。昏暗的光线艰难地从屋顶的破洞和门缝挤入,在弥漫的雨雾水汽中形成几道微弱的光柱,勉强照亮了他怀中摊开的书页。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凝固在昨夜他最后写下的那些字句上!
那是他心绪翻涌、带着对陈老拐冰冷权威的恐惧和隐隐反抗写下的文字。字迹潦草、凌乱,墨色浓重,在昏黄的光线下本该只是普通的黑色。
但此刻……
不是!
那墨迹,那深深浸入粗糙纸页纤维的墨迹,在昏暗、潮湿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血光!
那血光并非静止。它如同活物般,在墨痕的轮廓内极其微弱地……蠕动、流转!像极了陈老拐脸上那两个黑洞里汩汩涌出的、混合着暗黄组织液和猩红血液的污秽之物!它让那些字迹仿佛刚刚用新鲜的血浆书写而成,尚未干涸,正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性情莫测,威福自专”……这八个字,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烫在纸上,那暗红的血光在其上流转,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书写者的恐惧,又仿佛在印证着陈老拐那最终走向癫狂的结局!
“活祀”……这两个字更是触目惊心!那暗红的血光在“祀”字的笔画间格外浓郁,几乎要滴落下来!仿佛那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正在进行的、血腥残忍的仪式现场!阿芸那被钉死的囚屋,张婆子捂脸逃回的血脚印,陈老拐高举着自己眼珠狂奔的疯狂……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两个字泛起的血光中疯狂闪现、重叠!
一股无法形容的、刺骨的寒意,比那冻骨寒潭更加冰冷、更加非人、更加直抵灵魂的寒意,瞬间从那泛着血光的墨迹上爆发出来!如同无数根淬了寒毒的冰针,顺着陈墨凝视的目光,狠狠刺入他的双眼!
“呃啊——!”
陈墨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眼球如同被冰锥狠狠扎穿!他猛地闭上眼,但那血光灼烧视网膜的残影和那刺骨的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中更加清晰地蔓延!
不!不只是视觉!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他!仿佛那泛着血光的墨迹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一种通往真相(抑或是深渊)的入口!
他的右手食指,几乎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病态的颤抖,缓缓抬起,伸向书页上“活祀”那两个字,伸向那流转着最浓郁暗红血光的墨痕!
指尖,带着冰冷的汗意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终于,轻轻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粘稠、冰冷的墨迹表面!
就在指尖与那暗红血光接触的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的、非人的寒意,如同积蓄了万年的九幽玄冰瞬间爆发的寒潮,猛地从指尖炸开!这股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皮肉,它更像是一股携带着无尽怨毒、疯狂和冰冷意志的洪流,带着尖锐的冰刺,沿着他的指骨、手臂、臂膀,以摧枯拉朽之势,蛮横无比地冲进了他的身体!
“啊——!!!”
陈墨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那感觉,仿佛整个手臂的骨头在瞬间被亿万根冰针同时贯穿、碾碎!又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带着吸盘的触手,顺着指尖的血管,疯狂地钻进他的身体,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和骨髓,同时将极致的冰寒灌入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
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怀中的“村志”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落在几步开外的泥泞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书页摊开着,那泛着暗红血光的“活祀”二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只邪恶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蜷缩在墙角、剧烈抽搐的陈墨。
他死死地攥住自己剧痛的右手手腕!那只触碰了墨迹的食指,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指尖冰冷刺骨,仿佛已经不属于他,而是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死肉!那非人的寒意并没有因为脱离接触而消失,它如同剧毒的蛇液,正沿着他的手臂血管,疯狂地向心脏和大脑蔓延!所过之处,血液冻结,神经麻痹!
他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牙齿疯狂地打颤,咯咯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视线模糊一片,只有那“活祀”二字泛起的暗红血光,如同烙印般灼烧在他的灵魂深处,与陈老拐高举血眼的景象疯狂地交织、重叠!
那墨痕……映照的……是血光!是陈老拐疯狂淌血的眼窝!是阿芸囚屋里无声翻涌的黑暗!是山神……那贪婪索要“眼睛”的……冰冷意志!
“嗬……嗬嗬……” 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血沫。他感觉自己正被那墨痕中涌出的非人寒意彻底吞噬、冻结。冻骨寒潭的深处,不再是陈老拐的脸,而是那本摊开的、泛着暗红血光的“村志”,如同深渊巨口,正缓缓向他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