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雨连下三日,陈家村彻底泡在了一锅粘稠的腐汤里。雨丝细密冰冷,带着那股甜腻到发腥的腐草气息,无孔不入地渗透着每一寸土地,每一道墙缝,也渗透进每一个残存活人心头的最后一点温热。村中泥泞不堪,浑浊的积水里漂浮着灰白色的菌丝浮沫、腐烂的草叶和不知名的小虫尸体。空气重得如同湿透的裹尸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混合着牲畜尸体加速腐败的酸败恶臭、脓血溃烂的腥臊,以及那股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
绝望,如同这连绵不绝的秽雨,冰冷而粘稠地覆盖了整个村落。哭嚎声少了,咒骂声哑了,连那疯狂抓挠皮肉的“嗤啦”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濒死者的抽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一种被巨大恐惧抽干了所有气力的麻木。门窗紧闭的茅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坟包,零星透出的油灯光晕,在浓重的雨雾和黑暗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陈墨蜷缩在破屋的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光滑如镜、触手冰寒的《灵异诡谈录》。书册漆黑的封面如同深渊,倒映着他此刻惨白扭曲、布满惊惧的脸。右臂的麻痒感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已经彻底突破了肩膀的防线,正疯狂地朝着心口侵蚀!每一次剧烈的悸动,都伴随着手臂皮肤下传来的、如同细小冰晶凝结的细微“咔哒”声。他不敢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灰白的瘟病霉斑正在与某种更深沉、更污秽的寒意纠缠、融合,形成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异变。
屋外,死寂被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
“死…死人了!赵木匠…赵木匠两口子…全死了——!”
是隔壁王莽婆娘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濒临崩溃的尖锐,穿透雨幕和死寂,狠狠扎进每一扇紧闭的门窗!
陈墨猛地一颤,怀中的《诡谈录》似乎也随着他的心跳骤然冰冷了一瞬。赵木匠?阿芸的父亲?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用尽力气扒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冰冷的、带着恶臭的湿气立刻涌了进来。
外面,几盏昏黄摇晃的油灯已经聚集在赵木匠家那间低矮的土屋前。微弱的光线下,人影晃动,如同鬼魅。压抑的抽泣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还有王莽婆娘那不成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喊,混杂在淅沥的雨声中。
“脑…脑袋没了…就剩两张皮…皮啊…!” 王莽婆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陈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栓,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带着土腥气的甜腻花香!这气味,与张婆子屋里残留的气息、与无名荒坟记忆中的气息、与秽雨的气息、甚至与《诡谈录》散发的气息,隐隐勾连!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冰冷的泥泞,踉跄着冲向赵木匠家。越靠近,那股甜腻花香混杂着另一种…如同新鲜脑髓被暴晒后散发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就越发清晰浓烈!围在门口的村民看到他,如同看到瘟神般下意识地后退,让开一条缝隙,眼神里充满了麻木的恐惧。
陈墨挤到门前,借着门内透出的昏黄灯光,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赵木匠和他婆娘,并排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完好无损,连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然而,他们的头颅……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头颅!
脖颈之上,空空荡荡!支撑着的,是两张紧紧贴合在颅骨上、被完整剥离下来的、干瘪的人皮!人皮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肉和水分,薄得近乎透明,清晰地印出下面头骨的轮廓,甚至能看到骨骼的棱角和缝隙!两张人皮的脸上,还凝固着生前最后一刻极致惊恐的表情——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发出最后的惨叫!扭曲的五官如同被无形巨力揉捏过的面具,死死地烙印在干瘪的皮囊上,充满了令人头皮炸裂的诡异和恐怖!
而头颅内部……空空如也!颅腔仿佛被最精密的工具打开又复原,里面本该存在的脑髓,连同脑干、小脑……所有的一切,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光滑、空洞、散发着微弱甜腻花香和冰冷腥气的黑暗腔体!
死寂。
屋内外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死状震慑住了,连呼吸都忘记了。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陈墨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目光死死钉在那两张干瘪恐怖的人皮脸上,看着那凝固的极致惊恐。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尸体周围的泥地上。
灯光昏暗,泥地潮湿,但陈墨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尸体周围一圈的泥地,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像是被某种冰冷的东西浸染过。更关键的是,在那圈深色的泥地上,残留着几缕极其淡薄的、几乎与潮湿空气融为一体的……灰白色雾气!那雾气并非水汽凝结,它更稀薄,更飘忽,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湿冷感,正极其缓慢地从尸体头部的位置向着门口的方向飘散,如同活物呼吸后留下的微弱痕迹。其中一缕雾气,恰好飘过一盏油灯的火苗,火苗竟没有丝毫摇曳,仿佛那雾气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幻影!
甜腻花香…湿冷雾气…被吸食殆尽的脑髓…
“雾…雾婴…” 一个干涩、颤抖、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是缩在门框边的陈二。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死死盯着地上那残留的、几乎看不见的湿冷雾痕,嘴唇哆嗦着,“是…是那‘山神种’…它…它回来‘尽孝’了…吃了爹娘…吃了爹娘的脑子…”
“雾婴尽孝”!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村民积压到极限的恐惧!
“啊——!瘟母娘娘饶命!山神爷爷饶命啊!” 一个汉子噗通跪倒在地,朝着云雾山的方向疯狂磕头,额头重重砸在泥水里,溅起污浊的水花。
“是它!是那个孽种!它回来索命了!下一个是谁?下一个轮到谁?!” 王莽的婆娘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刺破雨幕。
“跑!快跑啊!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人崩溃地哭喊,转身就想往雨幕里冲,却被泥泞绊倒,摔在冰冷的积水里,徒劳地挣扎。
“跑?往哪跑?那东西在雾里!它在看着我们!谁也跑不了!” 陈二的声音嘶哑绝望,带着一种末日来临前的癫狂,他猛地指向地上赵木匠夫妇那两张干瘪的人皮脸,“看看!这就是看了不该看的下场!这就是惹怒了山神的下场!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轮到我们了…”
这绝望的低语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一个幸存村民的心头。刚刚燃起的一丝逃离的妄念瞬间被更深的、无边无际的恐惧碾碎。人群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泥泞和恐惧之中,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陈墨站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屋内那两具失去头颅内容的恐怖尸体,看着地上残留的、非自然的湿冷雾痕,再听着身后彻底崩溃的哭嚎和“雾婴尽孝”的绝望哀鸣。
一股比尸体更加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遍全身。
雾婴…离巢…归来…尽孝…
《诡谈录》上那冰冷的血字【状态:活跃(离巢)】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灼烧着他的意识。
它回来了。它就在这弥漫的秽雨和浓雾之中。它开始“进食”了。而陈家村,就是它归来的第一场血腥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