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抱着那枚冰冷刺骨的虎符,如同抱着烧红的烙铁,从摇摇欲坠的骸骨将台上翻滚而下。耳边是空间不堪重负的呻吟,是万千怨魂啃噬骸骨将军庞大骨架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是整个世界被无形巨力揉捏撕裂的轰鸣!
他不敢回头。
回头就是死!回头就会被那急速扩张的虚空裂隙吞噬,被无数贪婪的怨魂撕成碎片!
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雾瘴特有的腐朽气息。右眼视野被一片顽固的灰白占据,仿佛有石灰正沿着颧骨向上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却清晰的侵蚀感。左耳深处,那自称【陈默】的呓语不再是模糊的低吟,它具现了——变成了一串串沉重、冰冷、带着青铜锈迹的编钟震响,每一次轰鸣都狠狠敲击在他的意识核心上,几乎要将“陈墨”这个名字震散。人格崩解,《诡谈录》冰冷评估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求生欲淹没。
跑!
双腿沉重如灌铅,每一步踏在龟裂翻涌、渗出黑红粘液的大地上,都溅起不祥的污秽。右臂的异变最为剧烈,那覆盖着暗沉龙鳞的部位,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一丝丝粘稠的青黑色岩浆正从缝隙中渗出,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和硫磺般的恶臭,那是骸骨笔强行吞噬古战场煞气后彻底饱和、开始疯狂反噬的征兆!左腕上,那枚虎符烙印更是滚烫无比,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向手腕蔓延,将【神武卫】战魂临死前不甘的嘶吼直接烙印进他的骨髓深处,幻听已经固化为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更恐怖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辛辛苦苦积累、如同生命倒计时的命元,正在被身周那些越来越密集的虚空裂隙疯狂抽取!【叁日】的储备,竟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流逝,仿佛时间本身在裂隙中被加速扭曲——弹指一挥间,便是一个时辰的命元化为乌有!
身后,那片支撑骸骨将军的雾瘴核心区域,塌陷开始了。
不是简单的崩塌,而是彻底的湮灭!
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暴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归墟之眼”。构成怨魂桥的无数骸骨,连带着骸骨将军庞大的残躯,瞬间被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流,被那黑暗巨口贪婪地吸吮进去。那是空间归墟层的彻底崩溃,是古战场这片扭曲实体与虚空同化力进行的最后搏斗,结果显而易见——实体湮灭!
与之呼应,大地深处传来沉闷而绝望的哀鸣。被骸骨将军强行抽取、又因他陨落而瞬间逸散的无主怨煞之气,如同失控的洪流,倒灌进云梦泽干涸的地脉。地脉如同饕餮般疯狂吞噬,却承受不住这海量的污秽能量,引发更恐怖的连锁反应——大地剧烈颤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塌陷!陈墨甚至看到远处一片巨大的沼泽区域猛地沉降下去,形成一个深达九丈的恐怖巨坑!这是龙煞虹吸层的暴食与怨魂反噬的终极碰撞!
更高处,仿佛有无形的镜面碎裂。一道贯穿天际的巨大裂痕虚影浮现,裂痕深处,投射出一座巍峨却死寂、散发着浓郁王朝腐朽气息的皇陵虚影!伴随着这虚影的出现,一声源自灵魂层面的、充满无尽痛苦与衰败的龙吟响彻天地——那是武朝气运之龙的哀鸣!王朝锁魂层的镇压之力被强行撬动,反噬其身!
三重湮灭螺旋绞杀之下,陈墨感觉自己就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落叶,随时会被撕碎!
“给我——滚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痛苦和恐惧。他怒吼一声,榨干最后一丝气力,朝着雾瘴边缘那片相对“平静”的、但也在剧烈波动的灰暗地带猛冲!
就在他几乎要触碰到那层稀薄雾瘴边缘的刹那——
嗡!!!
怀中的《灵异诡谈录》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悸动!不再是书页的翻动感,而是整个灵魂核心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又猛烈摇晃的剧震!
冰冷到足以冻结思维的提示,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古战场残魂(大量消散),余寿尽夺!】
【骸骨将军(湮灭),残存之力尽夺!】
【命元:拾年!】
“十年?!”
这个数字如同惊雷炸响!远超他此前所有积累的总和!
下一秒,海啸爆发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却又蕴含着磅礴生命能量的洪流,毫无征兆地从虚无中狂涌而出,粗暴地灌入他濒临枯竭的身体!
“呃啊——!”
陈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扑倒在地。那不是温暖的甘泉,而是亿万载玄冰融化的冰河!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这种极致的冰冷中尖叫、战栗!但在这冰寒的核心,却又蕴含着一种焚尽八荒的“炽热”生命力,它蛮横地冲刷着干涸的经脉,填补着每一丝亏空!
空虚感瞬间被狂暴的力量填满,甚至撑得他灵魂都在膨胀、眩晕!右眼石灰化的侵蚀感被这股洪流强行压制、暂时停滞;左耳轰鸣的青铜编钟声被淹没在能量的潮汐里;右臂龙鳞裂隙中渗出的青黑岩浆仿佛被冻结,痛苦锐减;左腕虎符烙印的灼热也似乎被冰封,战魂的嘶吼变得遥远模糊。
命元!十年份的命元!
这是骸骨将军盘踞古战场不知多少岁月,以其恐怖力量强行聚拢、禁锢的万千残魂残余的生命力总和!此刻,尽数被《诡谈录》掠夺,灌注入陈墨这具凡人之躯!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仿佛轻轻一握拳,就能捏碎山石!轻轻一跺脚,就能踏裂大地!濒死的虚弱被横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灵般的掌控错觉。
他贪婪地喘息着,冰寒的“暖流”在体内奔腾咆哮,修复着创伤,滋养着神魂。眩晕般的冲击过去后,是难以言喻的舒泰和强大自信。
“活下来了…还获得了…如此力量!”陈墨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带着一丝冰冷狂喜的弧度。十年命元!足以兑换更强大的能力,足以支撑他走得更远!
然而,这狂喜仅仅维持了一瞬。
就在他身体被磅礴命元充盈到极致,力量感达到巅峰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怀中的那枚冰冷虎符,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猩红血光!这光芒并非实体,却带着穿透灵魂的锋锐!光芒瞬间缠绕上他左腕的虎符烙印,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皮肉上的声音在灵魂层面响起!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剧痛从左腕炸开!
“啊——!”
陈墨痛得眼前发黑,身体剧烈痉挛。他低头看去,只见左腕上的虎符烙印如同活了过来,血光涌动间,竟然向上蔓延,在原本的烙印上方,凝练出一行更加复杂、更加古老、散发着铁血肃杀气息的篆文!那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皮肤上,又深深嵌入骨髓:
【诛绿血者,赐丹书铁券!】
这行血字成型的瞬间,一股庞大、冰冷、带着铁与血规则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套在了他的灵魂之上!仿佛冥冥之中,一个名为“王朝”的庞然大物,以这虎符为媒介,向他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敕令!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方,武朝京城,那口深不见底、被九根粗大玄铁锁链封镇的锁龙古井深处——
“哐啷!哐啷!哐啷!”
三声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金铁崩断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三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铭刻着无数镇压符文的玄铁巨链,竟齐根而断!沉重的铁索坠入深井,发出沉闷的回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龙类威严与滔天怨毒的翡翠色浓稠雾气,如同活物般从井口喷薄而出!雾气中,隐隐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巨大鳞片刮擦岩石的声响,以及…某种恐怖生物啃噬骨肉的沉闷咀嚼声!
东厂深处,幽暗的静室内。督主曹敬忠手中捻动的一串乌沉佛珠,其中三颗“啪”地一声,毫无征兆地同时碎裂!粉末簌簌落下。
曹敬忠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眸子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阴柔假笑,只剩下刻骨的冰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锁龙链断…龙怨喷薄…血祭提前!”他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啼鸣,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传令!即刻!取钦天监童男童女各百名!不得有误!”
命令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游向钦天监的方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墨,对此一无所知。他刚从虎符烙印的剧痛和那强加意志的冲击中勉强回神,体内奔涌的命元洪流带来的充盈感还在,但一种更深的、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寒意,却悄然爬上心头。
“丹书铁券…绿血者…这虎符…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给我下了什么命令?”他捂着剧痛的左腕,那血红的烙印文字灼灼生辉,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
身体的异变并未因命元的补充而停止,反而因这虎符的爆发变得更加诡异。他右臂上那些被暂时压制的龙鳞裂隙,再次渗出粘稠的青黑岩浆,甚至比之前更加活跃,隐隐有顺着臂膀向上蔓延的趋势。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他感觉到右眼那被压制住的石灰化侵蚀,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陈默】的低语夹杂着青铜编钟的震响,再次在左耳深处隐隐回荡。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这地方太邪门了!”陈墨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和疑惑,支撑起身体。十年的命元给了他底气,也带来了更深的危机感。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这虎符烙印和暴涨的力量。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枚引发这一切的虎符,它依旧冰冷,但表面那层猩红血光已然内敛,只留下一种沉重如山的压迫感。他咬咬牙,将其塞入怀中更深处,准备继续向雾瘴之外奔逃。
就在他抬脚迈步的瞬间——
“嗤!”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自身侧传来!速度极快!
陈墨瞳孔骤缩,十年命元带来的敏锐感知救了他一命!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侧身!
一道灰绿色的影子擦着他的左臂掠过,带起一串滚烫的血珠!
是一只被虚空乱流卷起的、边缘锋利如刀的残破骨片!
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损的布料。伤口不算深,但火辣辣的疼。
“该死!”陈墨暗骂一声晦气,正欲查看伤口。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滴落在龟裂大地上的鲜血,那本应殷红的血珠,在接触土壤的瞬间,竟然泛起了一层妖异无比的…翠绿光泽!如同上等的翡翠融化,渗入了黑色的泥土之中!
滋滋滋…
一阵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以那滴翠绿血液为中心,周围寸许范围内的几株枯黄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碳化!紧接着,泥土翻动,几只来不及逃走的黑色甲虫从土里钻出,它们的外壳在接触到那缕翠绿气息后,竟也飞快地染上了同样的翡翠色,体型诡异地膨胀了一圈,复眼闪烁着毫无生机的绿光,颚钳开合,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咔咔”声,原本迟钝的动作变得僵硬而充满攻击性,竟朝着陈墨的方向,缓缓爬了过来!
翡翠尸傀!
陈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诡谈录》曾经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关于某种罕见妖疫的模糊记载!
他猛地看向自己手臂的伤口,那里的血迹边缘,赫然也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翠绿!
一个冰冷、带着无尽恶意的念头,在他刚才于空间乱流中挣扎求生时,无意识修改的规则碎片,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凡触吾血者,皆化绿血之源!”
规则…生效了!
恐惧,比之前面对骸骨将军和虚空湮灭时更纯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墨的心脏。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恐怖的书生,他的笔,他的血,他无意间扭曲的规则…已经成为了新的恐怖源头!
他抱着染上绿血的左臂,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片正加速崩塌湮灭的雾瘴古战场,冲入外面更加广阔却也更加未知的黑暗荒野。
身后,是彻底被归墟之眼吞噬的战场残骸。
身前,是他无意间播撒下的、名为“绿血妖疫”的恐怖种子,正悄然在泥土中扎根。
而遥远的京城,锁龙井的异变与东厂的血祭密令,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他这个刚刚收割了“十年”命元的“绿血行走”,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