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万千之际,慕容澈耳廓微动,一种异样的水声,正从远处的黄河河道急速传来。
那声音初时细微,如同春雨无声洒落河面,几不可闻。然而,不过眨眼工夫,那细碎声响便迅速凝聚、壮大,转瞬之间,竟化作了惊涛拍岸般的巨大轰鸣,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水浪奔腾而来。
轰鸣声中,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咯咯”怪响,像是无数骨骼在相互摩擦、碰撞,又像是某种巨型甲壳类生物在开合口器。更有一种湿滑黏腻的物体在地面高速拖行时发出的“窸窣”声,绵密而急促,听得人头皮发麻。
腥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寒意。比棺中腐臭更浓烈百倍的土腥气与水腥气,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仿佛积年淤泥被翻搅起来的恶臭,瞬间笼罩了这片墓地。这气味霸道至极,几乎要将空气都凝固。
慕容澈霍然抬头,双目精光一闪,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月光下,远处的河岸边缘,原本还算平静的浑浊黄河水,此刻竟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骤然暴涨。一道数尺高的水墙,挟着万钧之势,正朝着这片孤寂的墓地汹涌扑来。水墙翻滚,浊浪滔天,其势之猛,仿佛要吞噬岸上的一切。
在那浑浊的水头之上,影影绰绰,竟有数道墨绿色的影子若隐若现。它们身形佝偻,不足三尺,遍体覆盖着滑腻的黏液,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着贪婪而嗜血的光芒,如同饿了数日的野兽,牢牢锁定了这边的活人气息。
水猴子!而且不止一两只。
这些黄河中的凶物,平日里藏匿于深水漩涡,极少上岸,今日竟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引动,成群结队地冲上了岸。它们的目标,不言而喻,正是这刚刚被掘开的棺木,以及棺木旁边的慕容澈。
冰冷的河水几乎是瞬间便漫过了墓地的边缘,卷起散落在地的纸钱与枯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水猴子们则发出尖利刺耳的嘶鸣,那声音不似人间之物,充满了暴戾与饥渴。它们四肢并用,扒开泥土,速度快得惊人,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痕,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腥臭,直扑棺木所在。
慕容澈瞳孔骤缩,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阵仗,远超他的预料。他来不及多想,此刻任何犹豫都可能致命。逃?这些东西水陆两栖,速度又快,恐怕跑不过。硬拼?对方数量不明,且看这气势,绝非善类。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棺中的拓跋离魂骸骨,以及手中那份撕裂的婚契。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却稳稳地吹亮了火苗。没有丝毫迟疑,他将那跳动的火苗凑近了手中残破的婚契。
婚契的纸张本就脆弱不堪,历经岁月,又被揉搓过,遇火即燃。诡异的是,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透着一股幽幽的青绿色,如同鬼火一般,与拓跋离魂骸骨上的暗青色如出一辙,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青绿色的火光映照着慕容澈冷峻的脸庞,也映亮了棺中那具透着不祥青色的骸骨。他深吸一口气,将燃烧的婚契,猛地投向拓跋离魂那紧握断发的左手指骨。
“拓跋离魂,若你泉下有知,助我一臂之力!”慕容澈低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火焰舔舐着骸骨,也迅速吞噬着那束枯黄的断发。
“轰!”
火光骤然暴涨,青绿色的火焰冲起数尺之高,将周围的黑暗驱散了大半。那些已经扑至近前,甚至有几只已经扒住棺沿的水猴子们,在青焰暴起的一瞬间,齐齐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那声音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它们如同被烙铁烫伤一般,纷纷向后退缩,有的甚至直接滚落在地,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恐与忌惮,再不敢轻易上前。
在摇曳不定的青绿火光之中,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女性虚影,缓缓自棺木上方浮现。
那虚影身着古朴的嫁衣,款式繁复,依稀可见其上精致的暗纹。她的面容虽然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几分属于年轻女子的秀美轮廓,只是神情悲戚至极,带着化不开的哀怨。两行鲜红的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眶中缓缓滑落,滴落在虚无的空气里,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独孤沧溟!
她的虚影,竟真的被这阴婚契引动了出来。
慕容澈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既有计划成功的激动,也有一丝面对未知存在的敬畏。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独孤沧溟的虚影没有看他,也没有理会那些因畏惧而暂时停滞的水猴子。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棺中燃烧的骸骨与婚契,血泪流淌得更加汹涌,无声的悲恸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突然,她缓缓抬起那虚幻的手臂,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向了黄河河心的某个方向。
那里,在朦胧的月色与弥漫的水汽之中,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黑黢黢的庙宇轮廓,孤零零地立于河水之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
铁头龙王庙!
慕容澈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的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闻人陌离所说的镇压之物,并非虚言。但那老者恐怕也不知道全部真相,或者……他刻意隐瞒了最关键的一环。真正的镇煞核心,并非黄河阴婚契本身,而是那铁头龙王庙中,河神塑像之下,用以沟通阴阳、镇压河底邪祟的“镇魂钉”!
当年,司徒朔为了他那所谓的子嗣,竟然胆大包天,利欲熏心,偷偷拔走了那枚至关重要的镇魂钉!这才是河伯震怒的根源!
拓跋离魂的悔婚,撕毁婚契,或许只是一个导火索,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的灾祸源头,在那被亵渎的河神信仰,在那被拔走的镇魂钉之上!难怪黄河沿岸的怪事会愈演愈烈,源头已失,邪祟自然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