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战栗。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脑仁都跟着一抽一抽的。这鬼僧人,这活壁画,这桩桩件件都超出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认知,让他浑身血液都快凝固成冰坨子。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掉进流沙坑的时候就死了,现在经历的不过是死后的幻觉,否则怎会如此荒诞不经。
“施主,不必惊慌。”
宇文宿渊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空洞,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起伏,却比任何厉鬼的嘶吼更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他那兜帽下的阴影动了动,似乎是微微偏了偏头。
“老衲说过,你看到的,未必是真。”他那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孔微微侧了侧,似乎是在“打量”慕容澈。
“也未必是假。”
那双幽绿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像两簇鬼火,牢牢锁定着他,盯得慕容澈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
“这莫高窟的每一寸色彩,每一笔勾勒,都并非死物。”宇文宿渊顿了顿,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哝,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吟唱某种古老的咒文。“它们,是活的。一直都是。”
话音刚落,甚至不等慕容澈消化这骇人的讯息,异变陡生!
那尊眼珠发生诡变的飞天,其华美裙摆边缘,原本流畅圆润的赭石色线条,竟像活过来的蚯蚓般扭曲蠕动。紧接着,数道暗红色的“藤蔓”从裙摆下方激射而出,那东西根本不是植物,更像是凝固的颜料被赋予了生命,表面粗砺,带着矿石特有的冰冷质感,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混杂着年代久远的霉味。
它们的目标明确,正是呆立当场的慕容澈。
慕容澈吓得亡魂皆冒,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可双腿沉重得像是灌满了沙子,别说跑,连挪动一下都异常艰难,仿佛被无形的丝线钉在了原地。完了,今天真要交代在这儿了!他爹娘要是知道他不是死在沙场,而是被一幅画给弄死了,棺材板都得气开。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自己要是真被画进去了,是当个背景里的小兵甲,还是能混个有脸的供养人?
其中一道藤蔓快如闪电,带着一股阴风,精准地缠上了他的右腕。触感冰冷坚硬,死死箍住,像是被一条冻硬的毒蛇咬住。剧痛瞬间从小臂炸开,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类似硫磺混合着铁锈的矿石气味,还有颜料特有的、略带刺激的粉尘感。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手腕被缠绕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脉络迅速浮现,清晰可见,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血管,而是带着细碎金点、如同青金石一般的纹理!那诡异的纹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冰凉感直透骨髓,手臂的知觉在迅速丧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变成壁画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阴森的洞窟里。
他这是要被“画”进去了?变成壁画上某个倒霉的供养人?千百年后,会不会也有个倒霉蛋对着他指指点点,说这人画得真惨?
就在慕容澈眼前发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刹那,一道金光破空而来,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咄!”
一声短促有力的低喝,如同晨钟暮鼓,震得洞窟嗡嗡作响,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奇特的穿透力,让慕容澈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清。
那金光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斩在缠绕慕容澈手腕的矿石藤蔓上。
“嗤啦!”
藤蔓应声而断,发出类似干硬泥块断裂的声响,清脆刺耳。
断口处没有鲜血,反而溅射出几滴色彩斑斓的液体,浓稠得像是刚刚从砚台里研磨好的各色矿物颜料——石青、石绿、赭石、朱砂,淋漓斑驳。那些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并未消散,反而像是拥有自主意识一般,缓缓蠕动,试图重新汇聚。
慕容澈惊魂未定,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他捂着剧痛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一圈诡异的青金石色印记,正慢慢消退,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涌上心头,新的惊惧又占据了上风。他勉强循着金光来处望去。
只见洞窟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东方景渊!
这老神棍总算出现了!慕容澈差点没哭出来,虽然这老道士神神叨叨的,但此刻在他眼里,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比庙里的泥胎管用多了。
东方景渊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布道袍,洗得有些发白,此刻却渊渟岳峙,自有一股出尘的气度。他手中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金色短刃,不过三寸来长,造型古朴,正是用来修复壁画剥离金箔的专用工具——金箔刀。此刻,这柄纤巧的工具刀,刀锋上还沾染着点点湿润的、五彩的“血迹”,在手电余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显得分外妖异。
宇文宿渊缓缓转过佝偻的身体,兜帽下的幽绿目光,从慕容澈身上移开,落在了东方景渊身上,那目光深沉,辨不出喜怒。洞窟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尘埃都停止了飘动。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
慕容澈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地面上那些汇聚的液态矿物所吸引。它们最终凝聚成一行歪歪扭扭,却依稀可辨的古字。那字迹的颜色,正是壁画上常用的几种矿石颜料的混合,红、蓝、绿、赭,交织在一起,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每一个笔画都在呼吸。
慕容澈强忍着手腕的刺痛和心头的惊悸,凑近了些,努力辨认着。那字体古奥,笔画带着一种特有的顿挫,是西夏文字。
西……夏……乾……佑……二十年。
西夏乾佑二十年!
这正是史书记载中,这批壁画最终完成的年份!也是西夏灭亡前不久的年份!
一股比刚才被藤蔓缠绕时更深的寒意,从慕容澈的心底最深处猛地升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四肢百骸都凉透了。这壁画,不仅是活的,它还用这种方式,标记了自己的“生辰”!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难道这壁画里,封印着西夏王朝的亡魂不成?他觉得自己今晚受到的惊吓,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