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了上去。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
穿过拥挤的人潮,绕过兜售着廉价纪念品的摊贩,那身扎眼的冲锋衣始终在他视线前方,不远不近。
对方像是在等他。
最终,拓跋离魂停在了一家露天咖啡馆的遮阳伞下。
他摘下了面具,随手放在了玻璃桌上。
那张脸暴露在午后的阳光里,俊美得近乎非人,却也苍白得像是终年不见天日。
他点了杯最浓的意式浓缩,黑色的液体在小巧的白瓷杯里,散发着焦苦的香气。
慕容澈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空气,比西北冬日的寒风还要凝滞。
“想知道它从哪来?”
拓跋离魂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鬼面,语气轻佻,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艺术品。
慕容澈的目光落在那面具上。
青面獠牙,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此刻安静地躺着,却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性。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逼问。
拓跋离魂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被苦得皱了皱眉。
“骊靬。”
他吐出两个字。
“甘肃,永昌县,骊靬古城遗址。”
拓跋离魂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映着慕容澈冰冷的脸。
“一个传说中,古罗马军团失落在东方的地方。”
“有兴趣去看看吗?猎人先生。”
前往陇西的路,干燥而漫长。
越野车碾过龟裂的土地,扬起的黄土遮蔽了后视镜里的城市轮廓。
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逐渐变成低矮的平房,最终只剩下无垠的戈壁。
天空是灰蒙蒙的蓝色,太阳像个苍白的圆盘,徒有光亮,毫无温度。
风里带着沙砾的味道,还有一种旷野独有的、古老的孤寂。
慕容澈靠着车窗,看着地平线在远方微微起伏,像一只沉睡巨兽的脊背。
拓跋离魂在开车,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车载屏幕上切换着歌曲。
从激烈的摇滚,到空灵的圣咏,风格跳跃,毫无逻辑。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序的切换,就像他享受着这场诡异的游戏。
骊靬古城遗址,比想象中更加荒凉。
与其说是遗址,不如说是一个围绕着传说建立起来的主题公园。
几段夯土残墙,一座粗糙仿制的罗马风格门廊,还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里面立着一块刻着简介的石碑。
游客寥寥无几。
风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呼啸着穿过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拓跋离魂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像个真正的游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现代仿品。
慕容澈没有理他。
他的视线被散落在沙土里的东西吸引了。
不是石块,也不是枯草。
是碎片。
他蹲下身,从沙地里拈起一块。
陶质的,边缘锋利,上面还残留着暗红与青色的颜料。
是一块面具的碎片。
风格粗犷,带着一种原始的、图腾般的狰狞感,与他怀里的傩面,与拓跋离魂那张鬼面,同出一源。
他用指腹摩挲着碎片的背面。
那里刻着四个字母。
SpqR。
元老院与罗马人民。
慕容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在风化的沙土中,在杂草的根部,在残墙的脚下,更多的碎片半掩半露。
每一块碎片上,都烙印着同样的徽记。
SpqR。
仿佛是这片土地无法消化的骸骨,过了千年,终究还是从血肉里吐了出来。
太阳落山了。
戈壁的黄昏,壮丽又悲凉。
最后一丝光线从地平线消失,夜色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一切。
气温骤降。
拓跋离魂不知何时点燃了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光在空旷的遗址上跳动,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投下更多张牙舞爪的阴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往火堆里添着枯枝。
慕容澈坐在他对面,掌心的烙印在隐隐发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午夜的钟声在手机屏幕上跳出时,风停了。
世界陷入一种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低沉,肃杀。
慕容澈猛地站起身。
眼前的景象,正在发生扭曲。
现代的仿古门廊、石碑、游客步道,都在像水波一样晃动,逐渐变得透明。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用粗糙木料与皮革搭建的营帐。
闪烁的篝火,变成了排列整齐的火把,将整片营地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皮革味、还有汗水的酸腐气息。
古罗马军营。
它就这么凭空浮现在了这片戈壁之上,真实得令人窒息。
一队队士兵从营帐中走出,他们身材高大,穿着制式的皮甲,手持短剑与方盾。
而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
青面獠牙,牛首马面,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狰狞、凶戾。
他们汇聚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动作整齐划一,用手中的短剑敲击着盾牌。
“Sanguis pro caesar!”
一声整齐的嘶吼,从无数面具之下迸发出来。
“Sanguis pro caesar!”
他们用拉丁语高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嗜血的渴望。
血祭凯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