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片旦角袖袍,在他眼前晃动,心口一阵绞痛,几乎窒息。他几乎能想象,那女子在生命最后一刻,是如何绝望地抓紧了男人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也嵌入了这片见证了他们悲剧的皮影。
冰冷的河水包裹着他,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翻涌。
司徒朔。
司徒朔的祖先。
阴婚。
几个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碰撞,逐渐串联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两具相拥的骸骨,那画面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多停留一刻,他都觉得要被那绝望吞噬。
青光依旧从庙宇深处幽幽传来,此刻在他眼中,却带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与悲凉。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催促着他的四肢。
逆着来时的方向,他奋力向水面游去。河水似乎比来时更加黏稠,那些水草也更加张牙爪,不断缠上他的手脚,一股大力将他向下拉扯,试图将他拖入更深的黑暗。
他憋着一口气,手脚并用地向上划动,每一次摆臂都用尽全力。胸腔的空气迅速消耗,阵阵刺痛传来,越来越剧烈。
头顶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压得他几乎要放弃。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的刹那,头顶终于触碰到了一层阻隔。
是水面!
“哗啦”一声,他猛地冲出水面,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泥土腥气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新鲜空气的涌入带来了片刻的生机。
然而,周围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些鬼手似乎已经退回了黄土之中,水面边缘的刮擦声也消失了。
他不敢停留,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岸边的方向奋力游去。手脚早已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只知道机械地划动。
终于,他的手触碰到了湿滑的泥岸。
他手脚并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狼狈地爬上岸,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寒风吹过,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冷得他牙关都在打颤。他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他顾不上这些,脑子里一片混乱,水下那两具骸骨,那枚长命锁,那半片皮影,不断交织浮现,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惊肉跳。
稍稍缓过劲来,他挣扎着爬起身。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夜路崎岖,他深一脚浅一脚,几次都险些摔倒,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回到自己借宿的农家小院时,已是后半夜。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主人家。
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反手将门闩插好,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向下滑。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手指冻得僵硬,试了几次才吹亮了,点燃了桌上的桐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自己满身的泥水,头发滴着水,狼狈不堪。这副模样,若是被人瞧见,定会以为他去河里捞过什么。
他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衣,胡乱扔在地上,又从包袱里翻出那几张从石碑上拓下来的拓片。
灯光下,拓片上的字迹依旧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摩挲,指尖却触到一片湿滑冰凉。
他猛地低头。
只见那几张原本干燥的拓片,此刻竟像是被水浸泡过一般,边缘渗出点点暗红,与血的颜色无异。
他心中一紧,连忙将拓片凑到灯火下仔细查看。那暗红色的液体,正从拓片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中缓缓渗出,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汇聚成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配阴婚,渡亡魂。”
六个血淋淋的大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慕容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遍体生寒,手一抖,拓片险些掉落在地。他死死捏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咚咚咚……”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敲击声,是那种指甲刮擦窗纸的细微声响,一下,又一下。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户。窗纸上映着昏黄的灯影,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咚咚……咚咚咚……”
敲击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紧接着,一阵细细碎碎的唢呐声,从远处飘了过来。那调子凄厉婉转,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也分外瘆人。这唢呐声,不像是喜庆,倒像是送葬。
慕容澈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捅破了一个小洞,向外望去。
只见院墙之外的村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送亲的队伍。
只是这队伍,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几个身材高瘦的纸人,穿着清末的红色喜服,脸上画着僵硬而夸张的笑容,正抬着一顶红色的花轿,缓缓地朝着村外走去。纸人走路的姿势极为僵硬,一步一顿,动作滞涩,透着非人的怪异。
那顶花轿,红得刺眼,轿帘紧闭,随着纸人的走动而轻轻晃动。
一阵阴风吹过,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
慕容澈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轿帘的帷幔之上,赫然绣着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惨白浮肿,双目紧闭,嘴唇乌青,正是他在渡口见到的那具无名女尸的脸!
“砰!”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慕容澈惊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过身。
只见司徒朔一脸惊骇欲绝地站在门口,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恐惧。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边缘已经破损。
那是一张婚书。
婚书的落款日期,赫然便是那渡口女尸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