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绿眼的主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无,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尘土的扬动。它就像一道纯粹的恶意,凝固在黑暗中,只剩下移动这个概念本身。
它只是在移动。
缓慢。
坚定。
每靠近一分,慕容澈胸腔里的空气就稀薄一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搏动,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胸骨上,那声音盖过了周遭的一切,震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声会不会把那东西吸引得更快。
那股混杂着腐烂与铁锈的恶臭,此刻浓烈得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迎面压来,几乎要将他吞噬。气味里还夹杂着一种独特的、干燥的尘土腥气,那是陇原地区特有的黄土被阴邪之气经年累月浸透后,独有的味道。他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呕吐的欲望。这味道,比他以往遭遇过的任何怨灵都要来得纯粹,来得凶戾。
他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脚踝便是一紧,像是被无形的冰冷锁链缠住。脚跟处更是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某种更深邃、更阴邪的东西,让他浑身一个激灵,那股凉气沿着脊椎直冲头顶,头皮一阵发炸。
干裂的泥地传来一种轻微的、断续的刮擦声。
沙……沙……啦……
那声音很轻,却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刮着他的耳膜,让他头皮发麻。不像是单纯的拖曳,更像是骨骼在粗糙地面上摩擦,又混着指甲刮过石板的尖锐。
那对绿色的眼睛,终于从绝对的黑暗中,挪到了隧道口昏黄光线的边缘。
一个轮廓,慢慢地,从黑暗中渗透出来。
那轮廓紧贴着地面,以一种怪异的角度蜷缩着,然后,开始蠕动。它的移动方式,完全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生物所能做到,更不是一个站立的人形。倒像是一滩有了自己意志的烂泥,裹挟着骨头,在地上拖行。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瞧这出场造型,真是别出心裁,省了特效钱了。慕容澈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随即被喉咙里涌上的酸水给顶了回去。
她穿着一件本该是红色的衣服,如今却被泥土与暗色的污迹染得斑驳不堪,湿乎乎地紧贴在扭曲的身体上,显露出肢体不自然的折角。那些折角,根本不是活人能摆出的姿势,手肘反折,膝盖向外,脊椎似乎也从中段断裂,让她只能以胸腹贴地。
她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构造的姿势,四肢着地,在地上匍匐。她的动作僵硬而迟滞,每一下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错位感,仿佛身体的各个部件都是胡乱拼凑上去的。
她的长发湿重,纠结成团,混合着黄土与凝固的血块,黏在脸上,垂落地面,随着她的爬行而拖动,在浅黄色的泥地上留下一道深色的、黏腻的湿痕。
只有那双眼睛,从发丝的缝隙间透出来,放射出不属于活物的、阴冷的碧绿荧光,其中满是刻骨的怨毒,还有一丝令人胆寒的……清醒。
她的四肢呈现出诡异的弯折,每一次向前挪动,关节处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咯吱”声,清晰得让人不寒而栗。那声音仿佛直接作用在慕容澈自己的骨头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就是……那个被货车撞死的女人。
慕容澈脑中一片空白,裴陌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与眼前这具可怖的躯体瞬间重合。他甚至觉得,空气中那股浓郁的铁锈味,就是从这具破碎的身体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
“真是……看得起我。”他心底冒出一个极轻的念头,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淹没。这东西的怨气,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都要强,而且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强迫自己抬起手,想要从怀中掏出符篆。手指却冰冷僵硬,不听使唤,仿佛血液都在瞬间凝固,变成了冰渣。他用尽全力,指尖也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连衣襟的边缘都碰不到。该死,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
女人停了下来。
她距离他只有不到五米。这个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混合着泥污与血污的皮肤,以及发丝下隐约可见的、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
那双绿色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他,里面的怨毒与憎恨几乎要溢出来,化作实质的冰锥刺向他。
她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同样扭曲变形,指骨嶙峋,干瘦扭曲,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
在她的指间,勾着一样东西。
一个极其眼熟的物件。
那是一只小巧的、褪了色的婴儿鞋,土黄色的鞋面上绣着一朵早已看不清颜色的祥云,针脚粗疏。
脑中轰然一声,裴陌影车上后视镜挂着的那只婴儿鞋的影像清晰浮现。一模一样。只是眼前这只,沾染了泥污与暗沉的血迹,鞋面上那朵本应带来祝福的祥云图案,此刻看来狰狞无比,像一张嘲讽的鬼脸。裴陌影……那女人……
女人张开了嘴。
黑洞洞的口腔里,没有舌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金属摩擦般的刮擦声,又像是老旧风箱被强行拉动时发出的垂死呻吟,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硬挤出来,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却又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寒。
“下……一……嗬……站……”
那声音在空旷的隧道口回荡、放大,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戏谑与恶意。
“……嗬……黄……泉……滋啦……路。”
最后一个“路”字,尾音拖长,带着电流般的滋滋杂音,像是一句敲定的判决,重重砸在慕容澈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