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三年”这句话,仍在慕容澈的脑海中盘旋,与那悲戚的小提琴声交织,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共鸣。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一抽一抽地疼,这鬼地方的每一样东西都在挑战他的认知极限。
毫无征兆地,一团远胜手机屏幕的光芒,撕裂了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线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却拥有看透一切的力量,来自于他的身后某个位置。慕容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他的配枪,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摸到冰冷的淤泥。
黑暗中,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站立,如同亘古便立于此地的雕塑,带着一种不属于此地的孤高与淡漠。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那人手中托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珠子。
珠子通体莹白,并非依靠任何现代科技发光,而是自身散发出柔和却能穿透层层淤泥的光芒,将这片死寂的河床底部照得恍若白昼。
珠光照耀之下,河床底部的真实景象,第一次如此完整、如此赤裸地暴露在慕容澈眼前。他先前用手机那点可怜的微光所窥见的,仅仅是这恐怖画卷微不足道的一角。
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片漆黑的淤泥之下,究竟掩埋了何等令人窒息的秘密。
遍地皆是!数十具,不,或许更多,森然的白骨以各种怪异而扭曲的姿态,深陷于乌黑粘稠的淤泥之中,仿佛被这河床永久地诅咒和禁锢。它们有的手臂徒劳地向上伸着,五指张开,凝固了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与对生的渴求。有的则紧紧蜷缩成一团,脊骨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仍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与恐惧。
慕容澈的胃里一阵翻腾,强压下呕吐的欲望。他办过不少凶案,可见过如此规模的骸骨堆积,还是头一遭,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环境下。
每一具骸骨的手腕处,都系着一截颜色黯淡发黑的红绳。那红色早已被岁月与河水侵蚀,变得污浊不堪,却依然顽固地缠绕在白骨之上。红绳的末端,则各自拴着一枚被泥水严重侵蚀的塑料工牌。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慕容澈也能认出,那是大桥建设时期所使用的工牌,和他手中容汐月那张的制式一模一样。
一股透骨的寒意从慕容澈的尾椎骨猛地升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僵硬与麻木。他甚至能勉强分辨出某些稍近一些的工牌上模糊不清的字迹,以及照片上几乎无法辨认的人脸轮廓。这些,都曾是活生生的人,或许也曾对未来有过憧憬。现在,他们却永远地与这冰冷黑暗的河床融为一体,成了滋养这片污秽的养料。
“看来,你已经有所察觉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珠光一般,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耳中。那声音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此地的恐怖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压制住了那份恐怖,带来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
是那个手持宝珠的男人。
尉迟绝尘。
慕容澈身体僵硬地转过去,目光死死盯住这个在最诡异时刻、以最不可思议方式出现的神秘人物。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珠子又是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中炸开。
男人的脸庞在珠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亮清晰,轮廓分明,另一半则隐匿于深沉的阴影,透着难以捉摸的气息。他整个人就像这光与影的交界,神秘莫测。
“这些人……”慕容澈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们是谁?”
尉迟绝尘的视线淡然地掠过遍地骸骨,仿佛在看一堆寻常的石块。珠子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流转,却没有激起丝毫情绪的波澜,平静得令人心慌。
“当年修建这座通天河大桥,为了赶上紧张的工期,有人罔顾了此地的风水禁忌。”
“这陇原之地,自古便有河神水怪的传说,这通天河底,便盘踞着凶悍的‘水猴子’,喜食生人,寻常工程极难推进,动辄出事。”
“主持工程的人为求工程顺利,压服水下邪祟,便用了这片土地上流传的最阴毒的法子。”尉迟绝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钻入慕容澈的耳中,敲击着他的神经。
“活祭。”
他微微停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慕容澈,似乎是刻意留给他一点时间,去理解这两个字背后所承载的血腥与绝望。还有那份令人发指的残忍。
慕容澈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先前淤泥的冰冷似乎都无法压制这股怒火。“活祭?用活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愚昧残忍的事情!
“三名年轻的女工,被秘密地投入了这河心深处,用她们的性命与生辰八字,去镇压那些在水下兴风作浪的‘东西’。”尉迟绝尘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们死前的巨大怨气,与此地积郁的阴煞之气相互纠缠,凝而不散,日夜嘶号。”
尉迟绝尘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慕容澈手中那张被严重刮花的工作证上,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此刻看来充满了讽刺与悲哀。
“容汐月,并非最初被选中的祭品。”
“她只是因为无意间撞破了这个可怕的秘密,所以才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灭口,伪装成意外,与那三名无辜的女工一同沉尸河底。”
慕容澈的心脏猛地一缩。原来是这样!难怪她的工作证照片被划得如此狰狞,那不仅仅是怨恨,更是临死前目睹了真相的巨大恐惧与不甘。
“她的冤屈最深,恨意最烈,又恰逢特殊时日,因此,她的魂魄化为了这座大桥的‘桥魂’。”尉迟绝尘的解释,解开了慕容澈心中关于那辆工程车和《梁祝》乐曲的诸多疑团。难怪电子设备能在水下三年持续运作,原来供能的,是容汐月的怨念。
“这所谓的‘索命三年’,”尉迟绝尘的嘴角似乎向上挑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便是她化作桥魂,对此间一切参与者的复仇。只不过,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触及真正的幕后黑手,只能先从一些外围人员开始。”
慕容澈捏着工作证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仿佛能感受到,容汐月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正在这片黑暗中,透过这张照片,死死地注视着一切。而那首《梁祝》,便是她无声的控诉与复仇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