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判官面具“咯咯”作响,没有停下,而是以一种令人牙酸的扭曲姿态,继续转动。一百八十度,二百七十度,直到彻底拧成一个麻花。
“哐当。”
一声脆响,红绿相间的判官面具从脖颈上滚落,掉在戏台的木板上,弹了两下,面朝上,一双空洞的眼眶正对着阴沉的月色。
面具之下,什么都没有。
不是腐烂的头颅,不是狰狞的枯骨,而是一片纯粹的、连光线都能吞噬的虚无。那件明代官服的宽大衣领里,只有随着动作摇晃的黑暗。
慕容澈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这些鬼东西,甚至连尸体都算不上。它们只是被那邪异面具寄宿,并操控的……空壳。
“咔。”
“咔咔咔……”
仿佛是收到了某种指令,院中所有的傀儡,脖颈处都开始发出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错位声。它们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慕容澈藏身的高墙,面具上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诡谲。
下一秒,它们不再是僵硬地跳动。这些空壳的四肢猛地撑地,关节以反生物学的角度向外折断,整齐划一地化作了扑食的畸形野兽,疯了一般朝着墙头的位置猛冲过来。它们的动作不再滞涩,反而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掀起的阴风甚至让墙头的瓦片都在震颤。
慕容澈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从墙头翻身跃下。双脚落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没有回头去看聚阴堂那扇紧闭的大门,门后是南宫孤影绝望的脸,更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他的视线在电光火石间扫过整个院落,最终死死定格在戏台的基座。
那里的夯土,有一块颜色似乎比周围的更新。
没时间给他犹豫。最近的一个傀儡已经冲到近前,那张夜叉面具下的手臂在空中诡异地伸长,五指化作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直取他的后心。
“真看得起我。”慕容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侧身拧腰,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爪。他脚尖在戏台边缘重重一点,借力窜上台去。那口黑棺的盖子已经完全打开,里面并非尸体,而是一团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怨毒的白雾。
他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那口棺材,对着那块新土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脚踹下。
“轰隆!”
木板与夯土应声碎裂,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一股混杂着泥土腥味与陈腐气息的冷风从洞口倒灌而出,带着地下独有的阴寒。
地窖!
傀儡们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戏台,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关节发出密集的“咔咔”声,像一张由骨骼编织的天罗地网,瞬间收紧。
慕容澈纵身一跃,毫不迟疑地跳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在他身体下坠的瞬间,他反手抓住地窖活板门的边缘,腰腹发力,猛地向上一拉。
“砰!”
活板门重重合上,将那些疯狂的抓挠声与非人的嘶吼声尽数隔绝在外。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双脚便踩上了坚实的土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尘土混合的味道,这里不像普通的地窖,更像一处尘封已久的坟墓。
慕容澈稳住身形,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一道刺眼的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他所处的空间。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地下室,四壁都是粗糙的夯土墙,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片。他的目光,很快被墙壁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不是简单的涂鸦。墙上,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幅幅触目惊心的壁画。那颜料早已干涸,变成了黑褐色,却依旧透着一股不祥的血气。
是朱砂混着兽血,甚至是人血。
慕容澈举着手机,光束缓缓移动,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壁画的画风古朴而粗犷,线条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第一幅画,是一群穿着奇特兽皮服饰的古人,他们额骨高耸,眼窝深陷,正跪在一座巨大的祭坛前虔诚地叩拜。是古氐人,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之一。
第二幅画,血腥味几乎要透壁而出。那些氐人抓来了许多外族的俘虏,在祭坛上割开他们的喉咙,鲜血汇成溪流,被尽数灌入祭坛中央的一口巨大石棺之中。这便是“血祭”。
第三幅画,石棺中升腾起一道模糊的人形魂魄,那魂魄由无数痛苦扭曲的脸孔构成,面目狰狞,接受着所有氐人的膜拜。这是“返魂”。
慕容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以活人之血为引,唤醒沉睡的祖先之魂,或是……某种更邪恶的存在。
光束移到最后一幅壁画上。那道被唤醒的魂魄,分散成无数股黑气,分别钻进了祭坛周围的一具具尸体之中。而那些尸体,无一例外,脸上都戴着一张傩戏面具。被操控的尸体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地跳着古老的舞蹈。
这壁画,清晰地解释了一切。聚阴堂根本就是建立在一处古代氐人祭坛的遗址之上。所谓的傩戏,不过是“血祭返魂”的幌子。面具是媒介,用来操控空壳,目的就是用一场又一场的阴戏,不断喂养棺中的东西。
他的光束继续向前探索,发现这地窖并非死路。在尽头,赫然是一扇厚重的石门。石门与周围的夯土墙格格不入,显然年代更为久远,上面布满了岁月的侵蚀痕迹。
门上,用一种更为古老的文字,刻着一行字。那字体,铁画银钩,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霸道与邪气。
慕容澈认得这种古篆。
“擅入者,永为阴奴。”
他盯着那几个字,忽然扯了扯嘴角。
当阴奴?不知道管不管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