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古老的脸庞在镜中凝固,眼神穿越了千年的风沙,直抵慕容澈的魂魄深处。
周围的尖叫与混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声音扭曲、拉长,最终化为遥远的嗡鸣。
世界在他的视野里褪去了颜色。
祭台的血红,神殿的阴影,都融化成一片混沌的灰。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卷地的黄沙,吹拂着粗粝的、属于远古陇原的风。
他看见了。
不是回忆,是亲历。
脚下的大地在痛苦地呻吟、开裂。
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横亘在苍凉的戈壁之上。
地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狂怒地冲撞。
每一次撞击,都让山川摇晃。
裂谷边缘,站着两拨人。
一方,是他的先祖。
他们身披兽皮与简陋的青铜甲,手持骨矛与石斧,面容坚毅,身形剽悍。
每个人身上都涌动着与他此刻体内一般无二的、灼热而狂野的力量。
那是氐人的血。
而在另一方,立着一群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穿着繁复的麻布长袍,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手中没有兵器,只拿着摇曳的法铃与绘制着符文的兽骨。
巫祝。
这两个字,并非来自认知,而是直接从血脉的记忆中蹦出。
风中传来低沉的号角声,苍凉悠远。
氐族的战士们发出震天的怒吼,悍不畏死地冲向那道裂谷。
地底的怪物被激怒了。
数条覆盖着黑色黏液的巨大触手从裂缝中猛然抽出,卷起沙石,将冲在最前的几名战士轻易地拍成肉泥。
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却没有让任何人退缩。
与此同时,那群巫祝开始吟唱。
他们的声音不似人言,更像是一种沟通天地万物的古老音节。
为首的巫祝,抬起一只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在虚空中飞速刻画。
一个无比复杂、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符印,凭空而成。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符印,他见过。
在某个被遗忘的梦里,在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哈哈哈……就是这样!感受祖先的荣耀吧!”
宇文宿渊癫狂的笑声,将他从那片远古的战场拉回了现实。
他看到,一股肉眼可见的、凝如实质的黑色魂力,正从返魂镜中被牵引出来,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钻向自己的眉心。
这是夺舍。
宇文宿渊要用先祖的魂魄,彻底占据他的身体。
血脉在沸腾,在欢迎,在渴望着那股同源力量的回归。
骨骼深处的酸麻感达到了顶峰,似乎在为新的灵魂重塑这具躯壳。
然而,就在那股黑色魂力即将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他血脉的更深处,悄然苏醒。
那不是氐人狂野的灼热。
而是一种冰冷的、精准的、带着绝对秩序感的寒意。
就像是奔腾的岩浆,遇上了万载的玄冰。
慕容澈的身体依旧不受控制,但控制他的,却不再是那股被引动的氐族血脉。
他的右手,以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带着古老韵律的姿态,缓缓抬起。
手指在身前划过一道道玄奥的轨迹。
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丝线被他牵动、编织。
“嗯?”
戏台上的宇文宿渊,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他察觉到了不对。
那股导入慕容澈体内的先祖魂力,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非但没能融入,反而被一股力量强行截留。
慕容澈依旧双眼空洞,但指尖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一个与他记忆中、与那远古巫祝所绘一模一样的幽蓝色符印,在他的指端渐渐成型。
光芒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压之力。
“巫祝之力……怎么可能!你的身上怎么会有巫祝的血!”
宇文宿渊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氐族与巫祝,千年前曾是盟友,共同镇压地脉之灵。
但那之后,两族分道扬镳,血脉早已不容。
一股更强大的吸力,从慕容澈指尖的符印中爆发出来。
那条已经探出返魂镜的黑色魂力,被这股力量猛地一扯,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竟被硬生生地朝着反方向拖拽。
“不!”
宇文宿渊目眦欲裂,他疯狂地催动着返魂镜,试图稳住先祖的魂魄。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慕容澈血脉中的巫祝之力,仿佛就是为了克制这种灵魂力量而生。
那是封印者的力量。
幽蓝色的符印骤然光芒大放,如同一颗流星,瞬间印在了返魂镜那漆黑的镜面之上。
“嗡——”
铜镜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
那张属于远古先祖的桀骜面容,在镜中痛苦地扭曲,挣扎,最终被那道符印彻底吞噬。
镜面上,九颗宝石的光芒依次亮起,又骤然熄灭。
“噗——”
宇文宿渊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向后抛飞,撞在戏台的梁柱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他手中的返魂镜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啷”一声,掉落在慕容澈的脚边。
镜面重归死寂,幽深得宛如一口枯井。
那强大的氐族先祖之魂,被慕容澈用其自身的巫祝血脉,反向封印进了这面神器之中。
做完这一切,慕容澈眼中的光芒也彻底消散。
身体猛地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澈!”
南宫孤影惊叫着冲上前,及时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怀中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