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那扇石门利落地分成了两半。
一半生,一半死。
慕容澈跪在生的这一半,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膝盖下的碎石棱角狠狠扎进肉里,传来一阵阵迟钝的痛感,提醒着他还活着。
耳朵里嗡嗡作响,过滤掉了所有杂音,只剩下那一声清脆得过分的骨裂声,还有南宫孤影解脱的微笑,两者交替着在他脑子里重播。
“阴奴的诅咒……终于结束了……”
她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却砸得他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贴上那扇冰冷粗糙的石门,触感坚硬而绝望。门后,再不会有任何回应了。只有正在无声填充一切的黄沙,和永恒的黑暗。
南宫孤影。
这个名字在齿间滚过,像咬破了舌尖,满是血腥味。他张了张嘴,想喊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干水泥糊住了,只挤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他用尽力气去推那扇门,虚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那万斤巨石纹丝不动,反倒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没有眼泪。
极致的悲恸与虚弱,似乎已经榨干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一个时辰,或者一天。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头顶的岩缝里掉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脑门上。
“哒。”
一声轻响。
这一下不重,甚至有点滑稽。可就是这一下,让慕容澈麻木的神经猛地一跳。他愣住了,随即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介于哭和笑之间的干咳。
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有闲心往下掉石头。
这个荒唐的念头让他浑身一激灵。
他得走。
他不能让南宫孤行用命换来的机会,变成一个笑话。
求生的本能,混杂着一股更深沉的执念,终于从绝望的灰烬里,挣扎着冒出了火星。
慕容澈扶着粗粝的墙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双腿又酸又软,每挪动一步,膝盖都传来抗议的剧痛。甬道幽深,前方是纯粹的、不反光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的土腥气,冰冷,且了无生机。
他摸索着前进,唯一的方向感,来自指尖划过墙壁的触感。
黑暗剥夺了视觉,却将其他感官放大了无数倍。他能听到自己脚步的摩擦声,听到自己粗重到刺耳的呼吸,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艰难流淌的嗡鸣。
不知走了多久,大腿被口袋里一个硬物的棱角硌得生疼。
慕容澈停下脚步,哆嗦着手伸进口袋,摸出了那个东西。
一面傩面,上面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即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它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右眼眼角下,那两个深刻的字。
金昌。
他将傩面举到眼前,仿佛这样就能看穿什么。
就在这时,面具左眼的眼眶中,那片纯粹的阴影里,忽然沁出了一丝冰冷的、粘稠的液体。不是血,而是一种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粹的黑。它缓缓流下,顺着面具的弧度,精准地滴落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那液体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没有温度,却带来一阵钻心的、阴冷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同时扎进了掌心。
慕容澈闷哼一声,低头看去。那滴黑色的液体在他的掌心并没有散开,反而像活物一般蠕动着,扭曲着,最终勾勒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轮廓——一个狰狞咆哮的面具图案。
九龙山景区入口的标志。
罗盘指引的终点。
傩面泣血的目的地。
金昌,九龙山。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液体彻底串联。
掌心的刺痛感愈发强烈,那个图案像是要直接烧穿皮肉,烙进他的骨头里。慕容澈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剧痛非但没让他崩溃,反而像一根钢针,狠狠刺穿了麻木的神经,强行注入了一股冰冷的清醒。
南宫孤影最后的微笑,与掌心狰狞的图案,在他脑海中交叠。
一个诅咒的结束。
是另一个诅咒的开始。
他抬起头,望向甬道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黑暗不再是吞噬一切的虚无,而是一条脉络清晰的、通往答案的路。
他的眼神变了。
悲伤与绝望被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挤压到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与冷酷。
他将那面冰冷的傩面重新揣回怀里,紧贴着胸口。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不再踉跄,不再迟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未知的黑暗。